黑风岭的清晨，雾气还没散尽，空气里混着泥土和未散尽的焦糊味儿。溪边那块刻着名字的岩石前，默默站了一群人。
李涛没说话，只是将一碗浑浊的米酒缓缓洒在石前。身后，王锐、张愣子、陈石头，还有挑选出来的二十个弟兄，个个收拾得利落，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磨过的刀。
王锐左肩胛的伤还没好利索，动作大了就龇牙咧嘴，但他把痛哼都咽回了肚子里，只用一根皮绳将受伤的胳膊稍稍固定在身侧，右手紧紧攥着他那柄新磨好的朴刀刀柄，指节发白。独眼里不再是纯粹的暴戾，多了些沉甸甸的东西。
“家里，交给你们了。”李涛转过身，对留下负责守卫的赵铁柱和一部分弩手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赵铁柱重重点头，捶了捶胸口：“大人放心！只要俺还有一口气在，谷里掉不了一根毛！”
李涛不再多言，目光扫过即将随他出行的二十三人。这些人，有的是跟着他从扬州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底子，有的是在黑风岭血战中淬炼出的新锐，此刻都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里是信任，是决绝，还有一丝对未知前路的警惕。
“走。”一个字吐出，李涛当先转身，走向那被藤蔓遮掩的谷口。
队伍像一道灰色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滑出峡谷，没入浓雾弥漫的山林。张愣子和他手下的两个老斥候如同鬼魅，远远地缀在前面和侧翼，为队伍清除可能存在的眼线和陷阱。
山路崎岖，湿滑难行。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踩在落叶和碎石上的沙沙声，以及偶尔被惊起的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王锐忍着肩痛，走得咬牙切齿，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他却始终紧紧跟在李涛身后，不肯落后半步。
陈石头走在队伍中段，感受着背上沉甸甸的背囊，里面除了弩箭和干粮，还有几块李涛让他小心保管的、从清军军官身上搜出来的碎银子和那点黑火yao样品。他知道，这次出去，不光是拼命，更要动脑子。
队伍昼伏夜出，尽量避开可能有人的路径。渴了喝山泉水，饿了啃冰冷梆硬的干粮饼子。晚上就在背风的山崖下或密林里和衣而卧，轮流守夜，不敢生火。山林里的夜晚并不宁静，野兽的嚎叫，夜枭的啼鸣，还有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能渗透进骨子里的湿冷，考验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第三天夜里，在一片茂密的松林里休息时，张愣子如同影子般摸了回来。
“大人，吴家集摸清楚了。”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身露水和寒气，“在三十里外一个山坳子里，就几十户人家，一条主街。平时冷清，逢五逢十有集市。现在盘踞在那里的，是一伙叫‘过山风’的土匪，大概三西十人，头目姓雷，是个独眼龙，手段狠辣，控制了集市的交易，抽成很重。”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两天不是集，但集上好像来了几个生面孔，像是北边来的行商，带着货，被‘过山风’的人盯上了，暂时还没动手，像是在等什么。”
李涛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泥土上划拉着。“过山风……独眼龙……”他抬眼看了看旁边靠着树干、因为伤痛和疲惫而有些萎靡的王锐，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商队……带的什么货？看清了吗？”
“隔得远，看不清具体，但驮马的袋子看着沉，不像是普通山货。”张愣子道，“还有，集子西头有个铁匠铺，老板是个瘸子，铺子里好像能弄到点铁料，但量不多，要看‘过山风’的脸色。”
信息不多，但足够在李涛脑中勾勒出吴家集的大致轮廓——一个被土匪控制、鱼龙混杂、却又可能藏着他们急需物资的险地。
“知道了。”李涛点点头，“休息，明天傍晚靠近吴家集，见机行事。”
后半夜，轮到陈石头守夜。他抱着弩，靠在一棵老松树下，看着林间缝隙里漏下的、冰冷的月光，毫无睡意。他想起黑风岭谷口那片烧焦的土地，想起伤员棚里压抑的呻吟，想起刻在溪边岩石上的那些名字。
这次出来，他们不能空手回去。
天快亮时，雾气更浓了。李涛把所有人都叫醒。
“都把脸弄脏点，衣服扯破些。”他下令道，自己率先抓起一把泥土，混着露水，在脸上脖子上抹了几把，又把本就破损的衣襟撕开更大的口子。“从现在起，我们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流民，路上遭了匪，只剩下这点人。王锐，”
他看向王锐：“你伤没好，正好，装得像点，少说话，眼神凶点就行。”
王锐愣了一下，随即独眼里冒出光，他明白了李涛的意思，用力点了点头，甚至还故意把身子佝偻了些，配上他那狰狞的伤疤和独眼，活脱脱一个穷途末路的悍匪模样。
其他人也都有样学样，很快，一支看起来狼狈不堪、却又隐隐透着一股不好惹气质的“流民”队伍便伪装完成了。
李涛看了看，还算满意。“把家伙都藏好了，非到万不得己，不准亮出来。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队伍再次出发，速度放慢了许多，故意弄出些疲惫踉跄的动静，向着吴家集的方向迂回靠近。
当夕阳将西边的山峦染上一片凄艳的红色时，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吴家集外围的山梁上。伏在灌木丛后向下望去，只见那个小小的山坳里，几十间低矮的泥坯房和茅草屋杂乱地挤在一起，一条歪歪扭扭的土路贯穿其中。几缕稀薄的炊烟升起，显得有几分凋敝。
集子入口处，懒洋洋地站着两个挎着腰刀的汉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眼神不时扫过通往集子的山路。那应该就是“过山风”的人了。
而在集子中间那片不大的空地上，果然停着一个小型商队，三辆骡车，七八个伙计模样的人正紧张地看守着货物，几个“过山风”的土匪则围在周围，不怀好意地打量着。
李涛的目光越过那些土匪和商队，落在了集子西头那个冒着淡淡黑烟的铁匠铺上。
刀己出鞘，目标就在眼前。
接下来，就看这把刀，该如何在这浑浊的泥潭里，搅动风云，为自己，也为黑风岭，劈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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