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山坳，那股子人畜混杂的酸馊味儿混着柴火烟就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头发紧。
集口那两个挎刀的土匪斜着眼打量这群突然冒出来的“流民”。李涛他们这伙人，虽然故意弄得破衣烂衫，脸上抹得乌漆嘛黑，但那股子厮杀过的戾气，尤其是王锐那独眼凶光和张愣子阴沉的架势，藏不住，也装不像。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塌鼻子土匪上前一步，手按在刀把上，语气不善。
李涛佝偻着背，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带着点讨好：“几位爷，行行好，北边逃难过来的，村里遭了兵灾，就剩这点人了，想进集子讨口吃的，换点盐巴。”
塌鼻子狐疑地扫视着他们，目光尤其在王锐身上停留了片刻：“逃难的？我看你们这架势，不像善茬啊？别是哪个山头溜下来的吧？”
王锐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像是受伤的野兽，独眼恶狠狠地瞪着塌鼻子，没说话，但那意思很明显。
李涛赶紧侧身挡住王锐一点，陪着笑：“爷您说笑了，我這兄弟性子首，路上为了护着大伙儿，伤了胳膊，还折了几个弟兄，心里憋着火……您多担待，多担待。” 他说着，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摸出小半块黑黢黢、掺了麸皮的干粮饼子，悄悄塞到塌鼻子手里。
塌鼻子捏了捏那硌手的饼子，又看了看李涛身后那些虽然狼狈却眼神警惕的汉子，撇了撇嘴。这点“孝敬”寒碜了点，但这伙人看着确实不好惹，真闹起来，自己这边就两个人，未必讨得了好。
“进去吧！规矩懂不懂？集上不准闹事！买卖东西，得先让我们雷爷的人过目！抽三成！”塌鼻子让开半步，嘴上却不忘强调规矩。
“懂，懂，谢谢爷，谢谢爷！”李涛连连点头，带着人低头快步走进了集子。
所谓的吴家集，其实就是一条不到百步长的泥土路，两旁歪歪扭杵着些茅棚泥屋。几个面黄肌瘦的山民蹲在墙角，面前摆着几捆柴火或者一两只瘦了吧唧的野兔。看见李涛他们这一大帮生面孔进来，都警惕地缩了缩身子。
集子中间空地上，那支小商队和“过山风”土匪的对峙还在继续。商队领头的是个穿着绸布褂子、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人，此刻正满头大汗地对着一个穿着半旧皮甲、腰间别着短斧的独眼壮汉点头哈腰，想必那就是“过山风”的头目雷爷了。
“雷爷，雷爷，您高抬贵手！这批货真是小本生意，这……这五成的抽头，实在是……实在是……”鼠须商人声音带着哭腔。
那独眼雷爷抱着胳膊，另一只完好的眼睛耷拉着，似睡非睡，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阴冷：“五成，少一个子儿，货留下，人滚蛋。或者，人货都留下。”
他身后几个土匪哄笑起来，不怀好意地着手中的兵器。
李涛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低声对身后众人道：“散开，别扎堆。石头，跟我去铁匠铺。王锐，带两个人，去那边杂货摊看看，有没有盐和伤药，问问价就行，别急着买。张愣子，盯着那商队和雷爷。”
众人依言无声散开，混入集子上零星的人流中。
李涛带着陈石头，沿着土路往西头走。那铁匠铺很好认，一个歪斜的茅草棚子，门口摆着个熄了火的泥炉，一个头发花白、走路一瘸一拐的老头正坐在棚子下的马扎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对集子中间的吵闹充耳不闻。
“老丈，打扰了。”李涛走到近前，客气地拱了拱手。
老铁匠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李涛和陈石头一眼，没吭声，又低下头继续抽烟。
李涛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逃难路过，家伙什儿都丢得差不多了，想跟老丈打听打听，您这儿，能弄到铁料不？或者，帮修修东西？” 他说话间，看似随意地将腰间那柄缴获的、带着缺口的清军腰刀往下按了按，露出半截刀身。
老铁匠的目光在那刀口上停顿了一瞬，烟锅在鞋底磕了磕，声音沙哑得像破锣：“铁料？没有。官府查得紧，山里的矿早封了。修东西……看是啥，费工夫，价钱贵。”
“价钱好说。”李涛蹲下身，与老铁匠平视，“除了修刀，老丈这儿，有没有……更趁手的家伙？比如，打猎用的劲弩？” 他声音压得极低。
老铁匠拿着烟杆的手微微一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黯淡下去，摇了摇头：“没有。那是军械，私造要掉脑袋的。小老儿就混口饭吃，不敢沾那玩意儿。”
李涛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换了话题：“老丈在这集子上久了，消息灵通。听说北边……扬州那边，不太平？”
老铁匠沉默地装了一锅新烟叶，划着火折子点上，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才慢悠悠道：“这世道，哪儿太平？扬州……呵，十室九空喽。鞑子杀人，跟割草似的。” 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这东山里头，往后怕是也难安生喽。”
这话里有话。李涛心中微动，正想再探，就听见集子中间传来一声惨叫！
两人同时扭头望去。
只见那商队里一个年轻的伙计，不知怎么被一个土匪踹倒在地，货物散落一地。那独眼雷爷似乎失去了耐心，一把揪住鼠须商人的衣领，短斧己经架到了他脖子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最后问一遍，五成，给是不给？”
鼠须商人吓得面无人色，裤裆瞬间湿了一片，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出来。
集子上原本零星的几个山民吓得西散躲开，噤若寒蝉。
李涛眼神一冷。他注意到张愣子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周围没有其他埋伏，只有眼前这七八个土匪。
而王锐，不知何时己经带着两个人，悄无声息地挪到了那群土匪的侧后方，独眼里闪烁着兴奋而残忍的光，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像一头随时准备扑食的饿狼。
时机，似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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