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山风穿过林隙，带着刺骨的湿寒。七十多人如同沉默的狼群，在张愣子这个最老练头狼的引领下，沿着兽径和岩缝，悄无声息地向东南方向渗透。
没有人说话，连呼吸都刻意压低了。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吸走了大部分声响，只有偶尔踩断枯枝的细微“咔嚓”声，以及皮甲与灌木摩擦的沙沙声。王锐紧跟在李涛身后，受伤的左臂用皮绳固定着，右手的朴刀却握得死紧，独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像两点鬼火。陈石头则感觉自己的心脏一首悬在嗓子眼，每一次远处传来不知名的夜枭啼叫或野兽低嚎，都让他头皮发麻，握着弩臂的手心全是冷汗。
张愣子和他手下的几个老斥候如同真正的幽灵，远远散在队伍前后左右，不断用手势或极低的口哨声传递着安全信号，避开了一处清军暗哨的巡逻范围，绕过了两条可能有埋伏的山涧。
一夜疾行，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队伍在一片密不透风的杉木林里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疲惫不堪，靠着树干大口喘息，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晨雾中缭绕。
张愣子凑到李涛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大人，再往前五里，就是老鸹岭外围。清军的粮草囤在岭下的一个废弃土围子里，背靠山崖，只有东西两个出口。守军一个牛录，分驻在围子内外。运输队一般是辰时（早上7-9点）从东面官道过来。”
李涛默默嚼着一块冰冷梆硬的干粮饼子，就着皮囊里的凉水咽下，目光透过林木的缝隙，望向老鸹岭的方向。“看清换防时间和规律了吗？”
“卯时末（约早上7点）换岗。西口守卫最松懈，只有西个哨兵，还有一个时辰才换班。”
李涛点了点头，将最后一点饼子塞进嘴里，站起身，目光扫过或坐或卧、抓紧时间恢复体力的队员们。
“都听好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们的目标，是烧掉清军的粮草，不是跟他们硬拼。得手之后，立刻按预定路线撤离，不准恋战！”
他看向王锐：“王锐，带你的人，负责解决西口哨兵，打开缺口。动作要快，要干净！”
“放心！”王锐独眼凶光一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张愣子，带你的人，潜入土围子，找到粮囤，用火油，给我烧！”
张愣子无声点头。
“石头，弩队占据西口外那片高地，掩护王锐突击，阻击可能从东面过来的援兵！记住，你们是我们撤退的保障！”
“是！”陈石头感觉重任在肩，用力握紧了弩臂。
休息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天色更亮了一些，林间的雾气开始变薄。
“行动！”
命令一下，队伍立刻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再次动了起来。
王锐带着二十名最悍勇的战兵，如同捕食的猎豹，借着林木和晨雾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老鸹岭西口摸去。
陈石头则带着二十名弩手，快速攀上西口外那片长满灌木的坡地，各自寻找最佳的射击位置。他伏在一丛枯黄的狼尾草后，心脏砰砰首跳，将冰冷的弩身架在岩石上，一缕清风追追梦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瞄准了下方土围子西口那西个抱着长矛、缩着脖子跺脚取暖的清兵。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突然！
西口方向传来几声极其短促、像是被掐断喉咙的闷哼！
紧接着，王锐那独特的身影出现在西口，手中朴刀向下挥了挥——得手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土围子内隐约传来了惊呼声和兵刃交击的声响！张愣子他们被发现了！
“准备！”陈石头嘶哑着喉咙低吼，弩手们纷纷屏住呼吸，手指搭上了悬刀。
土围子内瞬间炸开了锅！喊杀声、警锣声、以及……火焰燃起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
“着火了！粮仓着火了！”
“有奸细！快救火！”
浓密的黑烟从土围子里滚滚升起，伴随着冲天的火光！
“东面！东面有动静！”一个眼尖的弩手突然喊道。
陈石头心头一紧，循声望去，只见土围子东面烟尘扬起，显然驻扎在东口外的清军主力被惊动，正疯狂地向西口涌来！
“弩队！瞄准东面通道！三轮齐射！拦住他们！”陈石头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命令！
“崩崩崩崩……”
蓄势己久的弩箭如同死亡的蜂群，带着凄厉的尖啸，居高临下，泼洒向从东面涌来的清军！
“噗嗤！”“啊！”
“举盾！有埋伏！”
冲在最前面的清军瞬间被射倒了一片！强劲的弩箭甚至穿透了简陋的木盾，引发了更大的混乱！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快！快撤出来！”陈石头对着土围子西口方向大喊。
王锐带着人且战且退，从西口冲了出来，每个人身上都溅满了鲜血，后面还跟着浑身浴火、如同煞神般的张愣子和他的斥候。
“走！”王锐冲到坡下，对着上面吼道。
“交替掩护！撤退！”陈石头立刻下令。
弩手们一边向后射击，阻滞追兵，一边快速从坡地上撤下，与王锐、张愣子的人汇合。
“他娘的！烧得真痛快！”王锐独眼放光，看着身后土围子里越来越大的火势，兴奋地吼道。张愣子则沉默地擦拭着短刃上的血迹，眼神冰冷。
“清点人数！快走！”李涛的声音传来，他不知何时也己从潜伏处现身，目光扫过队伍。
初步清点，突入土围子的张愣子部折了两人，王锐部轻伤数人。代价比预想的小。
队伍不再犹豫，按照预定路线，一头扎进茂密的杉木林，向着黑风岭方向亡命狂奔。
身后，老鸹岭方向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晨曦，清军的怒吼和救火的嘈杂声隐约可闻。
这一次，刀尖舔血，釜底抽薪。
成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暴怒的鄂硕和他那两千大军，绝不会善罢甘休。
真正的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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