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那杆白旗像是被狗撵着似的消失在雨幕里，谷内的气氛却像一张拉满的弓，绷得死紧。雨水还在不紧不慢地往下掉，砸在茅草棚顶，汇成细流，透过层层粗布，滴答进下面接水的锅碗里，那声音慢得让人心焦。
李涛没管身上湿透的衣裳，径首走向铁匠铺那片棚子。欧冶子正蹲在炉子旁，炉火早就熄了，湿气重，点都点不着。他面前摊着那张画着“掌心雷”的羊皮纸，旁边堆着些从清军火铳兵那儿搜刮来的、受潮结块的黑火药，还有几个勉强敲打出来的、带着毛刺的铁壳子。
“欧师傅，”李涛蹲下身，抓起一把黑火药，在手里捻了捻，黏糊糊的，“这点东西，能弄出多大动静？”
欧冶子抬起头，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流进脖颈，他抹了把脸，眼神里是匠人特有的执拗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劲儿：“大人，火药受潮，力道十不存一。这铁壳子也太糙，密封不行，爆不开，顶多就是个……大号炮仗。”
他拿起一个拳头大小的铁壳，晃了晃，里面传来沙沙的、结块火药摩擦的声响。“除非……能瞬间引燃，让里头的气一下子胀开。”
李涛盯着那铁壳，脑子里闪过一些破碎的现代知识碎片——密闭空间，急速燃烧，压力骤增……“如果，我们不用它炸开铁壳呢？”他忽然问道，“就把这铁壳子，当个……装药的口袋？想办法，让它烧起来的劲儿，往一个方向喷？”
欧冶子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他像是被点醒了，一把抓过铁壳，手指在上面比划着：“大人的意思是……留个口？不对，口子大了，气跑了，口子小了……塞紧实点，让它只能往一个口喷？像……像年节里小孩玩的‘穿天猴’？”
“对！就是那个意思！”李涛点头，“不要它炸得多碎，就要它那一股子冲劲！能不能做成？”
欧冶子来了精神，也顾不上雨了，抓起工具就在一个铁壳子上捣鼓起来。他用凿子小心翼翼地在铁壳一端开了个小指粗的孔，又找了些相对干燥的火药粉末，混合着一点点碾碎的木炭屑，使劲塞进铁壳里，用木棍捅得结结实实。最后，他把一截浸了油脂、用粗布搓成的引线，小心地塞进那个小孔，用湿泥巴紧紧封住周围。
“成了！”欧冶子举起这个怪模怪样的铁疙瘩，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兴奋，“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试试就知道了。”李涛接过这个沉甸甸的“铁疙瘩”，入手冰凉。
他叫上陈石头和几个胆大的弩手，来到峡谷一侧相对僻静、靠近岩壁的地方。这里堆着些清军遗弃的、破损的盾牌和杂物。
李涛将“铁疙瘩”放在一堆破烂盾牌后面，引线朝外。他划着火折子，雨水立刻将火苗打得摇曳不定。
“都退远点，趴下！”李涛低喝。
陈石头和弩手们连忙躲到岩石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涛深吸一口气，将火折子凑向那截浸油的引线。
“嗤——”
引线被点燃，冒出细小的火花和青烟，在雨水中顽强地向前燃烧，缩进那个被泥巴封住的小孔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
“轰——！！！”
一声沉闷如巨木折断的爆响猛然炸开！不同于火炮的尖锐，更像是一头蛮牛在狭窄的铁笼里发出了垂死咆哮！
只见那堆破烂盾牌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捶了一记，猛地向西面八方炸开！木屑、碎铁片、泥浆如同暴雨般向西周激射！强劲的气浪甚至将几步外的雨水都瞬间推空，形成一个短暂的、扭曲的空气波纹！
尽管隔了十几步远，陈石头还是感觉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耳朵里嗡嗡作响，胸口被震得发闷！
响声在山谷间回荡，久久不散。
谷内其他方向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纷纷望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硝烟和尘土缓缓散去。李涛走上前，看向爆炸点。
那堆盾牌己经不见了踪影，原地留下一个浅坑，周围的泥土被掀翻，露出下面潮湿的黑土。那个铁壳子本身并没有碎裂，只是被熏得漆黑，变了形，像是个被撑坏了的破口袋。
威力……比预想的还要大！虽然没破片，但这股冲击力，在近距离，足以震碎内脏，掀翻战马！
“成了！”欧冶子瘸着腿跑过来，看着那狼藉的场面，激动得胡子都在抖，“大人！这……这东西……”
“叫它‘轰天雷’吧。”李涛抹了把脸上的泥点，眼中寒光闪烁，“粗糙，简陋，但够响，够劲！”
他立刻下令：“欧师傅，带人，把所有能用的火药，所有能敲打出来的铁壳，全部做成这‘轰天雷’！引线尽量做长点！”
“是！”欧冶子像是年轻了十岁，干劲十足。
李涛又看向陈石头：“石头，带你的人，去把之前布置的、还没触发的陷阱，尤其是那些绊索，都给我连上这‘轰天雷’！清狗再来攻，先给他们听个响！”
“明白！”陈石头兴奋地应道，看着那狼藉的爆炸点，仿佛己经看到了清军人仰马翻的场景。
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像是一剂强心针，注入了黑风岭濒临崩溃的躯体。希望，哪怕只是微弱的一丝，也足以让人在绝境中，再次握紧刀柄。
然而，就在欧冶子带人赶制“轰天雷”，陈石头带人改造陷阱时，张愣子派出的斥候，带回来了一个更令人不安的消息。
“大人！清狗大营有动静！他们在……在打造攻城器械！是……是云梯！还有冲车！”
云梯！冲车！
鄂硕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要动用攻城的家伙事了！一旦让这些器械靠近谷口，黑风岭这简陋的工事，将再也无法凭借地利固守！
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更沉重的阴云覆盖。
李涛看着谷外方向，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让他眼中的杀意更加清晰。
“告诉欧师傅，‘轰天雷’优先照顾那些云梯和冲车！”
“告诉王锐，就是爬，也得给老子爬回谷口！”
“告诉所有人——”
他的声音穿透雨幕，冰冷而决绝：
“最后的时刻，到了。”
火雷初鸣，非为吉兆。
而是最终血战，拉开帷幕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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