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锦缎,缓缓铺满咸阳宫的飞檐翘角。御书房的烛火却亮如白昼,将嬴政与傅竹妡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一幅流动的剪影画。
李斯刚带着芈启的账册退下,空气中还残留着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嬴政指尖捏着那枚刻有“芈”字的匕首,指腹着护手处的缠枝纹——那花纹确实与傅竹妡说的荷包绣纹如出一辙,细密的回纹里藏着楚地特有的灵动,绝非秦地工匠的手笔。
“这缠枝纹,是江陵那边的技法。”傅竹妡端来一盆温水,将毛巾浸软递给他,“我小时候在南边见过,绣在嫁妆的被面上,说是能保子孙绵延。”她顿了顿,看着匕首上的寒光,“用来做凶器,倒是糟蹋了这手艺。”
嬴政接过毛巾擦了擦手,将匕首扔在案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楚人向来爱弄这些虚饰,连凶器都要刻上吉祥纹样,倒是和芈良人那套点心里的蜜饯一样,甜腻得发假。”他瞥向窗外,宫墙下的槐树叶被风卷得簌簌响,“李斯说芈启账册里记着‘韩地粮草,月余后可调三万石’,你觉得他要调去给谁?”
傅竹妡走到案前,看着摊开的韩地舆图,指尖点在新郑城外的一处峡谷:“这里是韩国的粮仓所在地,也是咱们预定的主攻方向。若是粮草被提前转移,我军到时怕是会陷入被动。”她抬头时,发丝扫过嬴政的手腕,带来一阵轻痒。
“被动?”嬴政握住她的手,让她的指尖在舆图上划过那道峡谷,“吕不韦敢动军粮,就别怪朕掀了他的老巢。”他忽然笑了,眼底的厉色被一丝暖意取代,“不过,你倒是越来越像朕的左膀右臂了。前日还只会盯着糕点发呆,如今看舆图比李斯还快。”
傅竹妡脸颊发烫,抽回手整理了一下衣襟:“还不是大王教得好。”她嘴上谦虚,心里却像揣了颗蜜枣,甜得发胀。这些日子跟着他看奏折、析军情,那些曾经晦涩的地名、枯燥的数字,竟慢慢变得生动起来——新郑的城墙有多高,上党关的守军换了几任将领,甚至连韩王最近宠幸的美人爱吃什么,她都能说出一二。
“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事,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麻纸,“这是我让小厨房的张婶画的。她说当年在楚地见过类似的匕首,护手处的缠枝纹里藏着个字,要对着光才能看清。”
麻纸铺开,上面是张婶凭着记忆画的纹样。嬴政取过案上的青铜镜,将烛光反射在纸上,果然,缠枝纹交错的空白处,隐约显出一个“吕”字。
“果然是他。”嬴政将铜镜重重一放,烛火猛地跳了跳,“芈启不过是只出头鸟,真正的猎人藏在后面。”他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玄色龙纹袍角扫过地面的青砖,“吕不韦想借韩地的战事做文章,让秦军因缺粮溃败,再趁机联合楚系逼朕放权,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傅竹妡凑近细看,忽然指着其中一道纹路:“大王你看,这‘吕’字的最后一笔特别长,像不像指向东边?”
东边是吕不韦的封地洛阳。嬴政眼神一凛:“他把粮藏在洛阳?”
“未必是实物。”傅竹妡沉吟道,“洛阳离韩地太远,三万石粮草转运不易。我猜是账面上的手脚,比如虚报损耗,把粮草折成银钱,偷偷送到那边的私库里。”她想起前日整理旧账时看到的记录,吕不韦去年曾以“修缮洛阳宫”为名,从国库支走了一笔巨款。
“有道理。”嬴政击掌道,“他惯用这种偷梁换柱的伎俩。传旨给内史腾,让他带人查洛阳的私库,重点查去年修缮宫殿的账目,看看有多少‘木料’‘砖瓦’的开销,其实是用来装粮草的。”
旨意刚传出去,赵高就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一封密信,脸色发白:“大王,边关急报,蒙骜将军说押送粮草的队伍在函谷关被扣了,说是……说是要等相邦的手令才能放行。”
“反了!”嬴政猛地拍案,案上的竹简哗啦啦散了一地,“吕不韦竟敢扣军粮?”
傅竹妡心头一紧,弯腰去捡竹简,手指却被一片锋利的竹茬划破。血珠渗出来,滴在“函谷关”三个字上,像一朵骤然绽开的红梅。
“别动。”嬴政立刻拉住她的手,从怀中掏出伤药,小心翼翼地替她包扎。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蹭过她的皮肤时,傅竹妡竟觉得比伤口的刺痛更让人慌乱。
“大王,现在不是顾这个的时候……”她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急什么。”嬴政抬眸,眼中己恢复了镇定,“他扣得住一时,扣不住一世。传朕的兵符,让蒙骜首接调函谷关的守军,强行护送粮草过关。告诉吕不韦,三日之内,粮草若不到韩地前线,休怪朕收回他的相邦印。”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赵高领命而去,傅竹妡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觉得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这个男人总能在最混乱的时候稳住阵脚,像定海神针一样,让周围的人都安下心来。
“可是……”她还是有些不安,“相邦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硬来会不会逼他狗急跳墙?”
“跳墙?”嬴政冷笑一声,将她包扎好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他敢跳,朕就敢拆了他的墙。”他忽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狡黠,“其实,扣粮的事,朕早有预料。前日让蒙骜多带了五千精兵,就藏在函谷关附近的山谷里,就等他动手呢。”
傅竹妡又惊又喜:“大王早就布好局了?”
“不然你以为,朕会让他轻易摸到粮草的门路?”嬴政刮了下她的鼻子,“不过你刚才说的私库账目,倒是提醒了朕。李斯那边盯着芈启,内史腾查洛阳,朕再让冯去疾盯着相邦府的动向,三面夹击,不信他不露马脚。”
正说着,李斯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叠卷宗:“大王,查到了!芈启的账册里记着,每月初五会有一辆青篷车从相邦府出发,去洛阳方向,车辙印很深,像是装了重物。”
“初五?”嬴政看了眼墙上的漏刻,“今天正好是初西,明日让冯去疾带人跟着,看看车里到底装的什么。”
李斯领命而去,傅竹妡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张婶说,楚地有种特制的油布,防水防潮,最适合装粮食。去年冬天,相邦府买过一大批,说是用来盖藏书楼的,现在想来,怕是早有预谋。”
“好个吕不韦。”嬴政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却不是对吕不韦,“连油布都想到了,竹妡,你这观察力,不去当斥候可惜了。”
傅竹妡被夸得不好意思,低头踢了踢地上的竹简:“我就是……瞎猜的。”
“猜得好。”嬴政弯腰,将散落的竹简一一拾起,“这些竹简里记着韩地的布防图,你帮朕整理一下,按城池分类。今晚怕是睡不成了,得盯着函谷关的消息。”
夜色渐浓,御书房的烛火换了一批又一批。傅竹妡坐在案前,将竹简按“新郑”“上党”“平阳”分门别类,嬴政则在一旁写着给蒙骜的密信,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目光柔和得像化开的春水。
子时刚过,冯去疾派人送来消息,说相邦府的青篷车果然在初五清晨出发了,车上盖着的正是傅竹妡说的那种楚地油布。
“看来不用等内史腾了。”嬴政将密信封好,递给信使,“让冯去疾首接扣车,当众开箱查验。”
傅竹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竹简差点掉在地上。嬴政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别怕,好戏才刚开始。”
天快亮时,捷报频传:函谷关的粮草顺利过关,蒙骜己率军接应;冯去疾在青篷车里搜出了伪装成“绸缎”的粮食,上面还盖着吕不韦的私印;内史腾在洛阳私库查到了与账册吻合的银钱,足有百万之多。
“证据确凿。”嬴政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晨曦的金光涌进来,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金,“传旨,罢黜吕不韦相邦之位,押入大牢,秋后问斩。”
傅竹妡看着他被晨光照亮的侧脸,忽然觉得鼻子一酸。这些日子的紧张、担忧、算计,在这一刻都有了归宿。她想起初见时,自己连递茶都手抖,而现在,竟能陪他熬过一个个不眠之夜,从蛛丝马迹里揪出幕后黑手。
“怎么哭了?”嬴政回头,见她眼眶通红,连忙走过来替她拭泪,“是吓到了?还是累着了?”
“都不是。”傅竹妡摇摇头,笑着擦去眼泪,“就是觉得……大王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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