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魏的捷报传到咸阳时,嬴政正在御书房翻阅楚国的户籍册。泛黄的竹简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楚地的人口与田亩——五千里疆域,百万甲士,江汉平原的粮仓足以支撑十年战事。这份厚重,让嬴政指尖划过“寿春”二字时,多了几分凝重。
“楚国不比韩、赵、魏。”他将户籍册推给李斯,“项燕在淮北练兵三年,麾下‘楚锐’皆是百战余生的死士;昌平君熊启在郢陈根基深厚,楚民对他信服有加。这两个人,是我军最大的阻碍。”
傅竹妡端着刚温好的酒走进来,闻言脚步微顿。她知道昌平君的特殊性——他既是楚国宗室,又曾走进嬴政亲政,如今被派去郢陈安抚楚民,实则是秦楚之间最微妙的棋子。而项燕,更是楚国最后的柱石,后世记载他“勇冠三军,爱兵如子”,连王翦都曾说“项燕不死,楚难灭”。
“大王打算让谁挂帅?”傅竹妡将酒爵放在嬴政案前,酒液晃出细碎的金波。
嬴政端起酒爵,却没喝,只是盯着杯中自己的倒影:“王翦主张‘六十万大军,稳扎稳打’,李信却说‘二十万足矣,可首捣寿春’。”他抬眼看向傅竹妡,“你觉得,该信谁?”
傅竹妡想起史书中李信伐楚大败的记载,心口微微发紧。她走到舆图前,指尖沿着淮河划到寿春:“李将军勇则勇矣,却少了些审慎。楚地多水泽,丘陵密布,若孤军深入,项燕只需断其粮道,再以逸待劳,我军必败。”
李斯在一旁附和:“傅姑娘所言极是。楚国疆域辽阔,一旦战事拖延,各国残余势力必趁机反扑。还是王将军的计策稳妥。”
嬴政沉默了。六十万大军,几乎是秦国全部的兵力。一旦调出函谷关,关中便形同空防。他看向窗外,宫墙下的槐树落了满地枯叶,像极了当年嫪毐叛乱时的景象。
“可王翦老了。”嬴政低声道,“他去年攻赵时,就常说‘力不从心’。六十万大军交给他,朕……”
“大王忘了李牧吗?”傅竹妡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急切,“老将的沉稳,正是此战最需要的。李将军年轻气盛,怕是镇不住楚地的复杂局势。”她知道自己的话有些逾矩,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秦军重蹈覆辙。
嬴政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笑了:“你倒是比朕还紧张。”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传旨,命王翦为帅,蒙武为副将,率六十万大军伐楚。粮草由内史腾负责,务必按时送到前线。”
李斯躬身领命,退下时脚步轻快——他知道,有王翦在,灭楚便有了七成胜算。
傅竹妡却没松气。她看着嬴政在舆图上圈出的“平舆”“寝丘”等地名,指尖微微发凉。这些都是李信当年战败的关键节点,如今换了王翦,战局会不同吗?
几日后,咸阳城外的渭水河畔,六十万大军列阵待发。黑色的甲胄映着朝阳,像一片涌动的铁流。王翦披着重甲,站在高台上,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飘动,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嬴政亲自送行,将象征兵权的虎符交到他手中:“王老将军,楚国就拜托你了。”
王翦接过虎符,单膝跪地:“臣定不负大王所托!灭楚之日,必献项燕首级于阶下!”
傅竹妡站在嬴政身后,看着这位年近七旬的老将,忽然想起他出征前的密奏——他竟向嬴政索要了万亩良田、百座府邸,理由是“为子孙计”。当时朝臣都笑他贪财,只有傅竹妡明白,这是老将军在自污,以此消除嬴政的猜忌。
大军开拔时,傅竹妡看到蒙武悄悄递给王翦一个药囊,里面装着治疗旧伤的药膏。她忽然想起阿蛮说过,王翦的右腿在长平之战时被箭射穿过,每逢阴雨天便痛得无法骑马。
“他会赢的。”嬴政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王翦打仗,就像熬汤,看似慢,却能入味。”
傅竹妡点了点头,心里却依旧忐忑。她知道,这场仗不会一帆风顺。
秦军抵达楚地后,并未急于进攻,而是在平舆筑起营垒,每日只派小股部队袭扰楚军,主力则埋锅造饭,操练阵法,一副“打持久战”的架势。
项燕在寝丘得知消息,气得摔碎了案上的青铜酒樽:“王翦这老狐狸!他是想耗死我们!”他麾下的将领纷纷请战,要求主动出击,却被项燕拦住,“秦军粮草充足,我们耗不起。传令下去,死守营寨,谁也不许出战!”
两军在平舆对峙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里,秦军每日杀猪宰羊,士兵们吃饱喝足,便在营中摔跤、射箭,日子过得逍遥;楚军却渐渐坐不住了,粮草开始告急,士兵们思乡情绪渐浓,连项燕最信任的“楚锐”都开始出现逃兵。
“时机到了。”王翦站在营寨的瞭望塔上,看着楚营方向升起的炊烟越来越少,对蒙武笑道,“项燕撑不住了。”
蒙武点头:“末将己查明,楚军的粮道在淮河支流的涡河,由项燕的侄子项梁负责看守。此人虽勇猛,却少了些心计。”
“好。”王翦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今夜派三万精兵,突袭涡河粮道。记住,只烧粮草,不杀人,把动静闹大些。”
傅竹妡在咸阳收到战报时,正在整理楚地的水文图。她看着“涡河粮道被焚,楚军大乱”的字样,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不安——项燕不是鲁莽之人,怎会让粮道如此轻易被袭?
“大王,”她拿着水文图找到嬴政,“涡河下游有一处浅滩,若是项燕在此设伏,我军烧粮后撤退时,怕是会中埋伏。”
嬴政看着图上的浅滩,眉头紧锁:“王翦的军报里没提此事。”
“老将军或许是轻敌了。”傅竹妡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项燕用兵狡诈,说不定就等着我军得意忘形时反扑。”
嬴政立刻起身:“传旨给王翦,让他务必小心涡河浅滩,不可中伏!”
可旨意送到前线时,己经晚了。
蒙武率领的三万精兵烧毁粮道后,果然在涡河浅滩遭到项燕的伏击。楚军从芦苇荡中杀出,火箭如雨点般射向秦军,浅滩上的淤泥困住了秦军的战马,士兵们只能弃马步战,死伤惨重。
蒙武拼死杀出重围,回到平舆大营时,身上插着三支箭,甲胄都被鲜血染红:“老将军,我们中埋伏了……三万弟兄,回来的不到五千……”
王翦看着他惨烈的模样,花白的胡须剧烈颤抖,猛地一拳砸在案上:“项燕!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消息传到咸阳,御书房里一片死寂。嬴政将军报捏得粉碎,指节泛白:“项燕这老匹夫,竟敢欺我大秦无人!”
傅竹妡看着他暴怒的样子,轻声道:“大王息怒。此战失利,未必是坏事。至少让我们看清了楚军的实力,也让老将军收起了轻视之心。”
嬴政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你说得对。传旨,让王翦坚守营寨,不可再贸然出击。另外,让内史腾再调十万石粮草,务必保证前线供应。”
涡河之败后,秦军变得更加谨慎。王翦下令加固营垒,挖掘深壕,甚至在营中开辟农田,种起了粟米,一副“要在楚地长住”的架势。
项燕几次挑战,秦军都闭门不出。时间一长,楚军的锐气渐渐消磨,连项燕都开始怀疑——王翦是不是真的老了,不敢再战了?
这日,项燕收到昌平君的密信,说郢陈的百姓不堪秦军压迫,准备起义,邀请项燕率军北上,里应外合,一举击溃秦军。
“机会来了!”项燕召集将领,“昌平君在郢陈举事,王翦必定分兵救援。我们趁机突袭平舆大营,定能大胜!”
将领们纷纷赞同,只有项梁忧心忡忡:“叔父,昌平君与秦王关系密切,他的话可信吗?”
“如今楚秦势不两立,他还能信谁?”项燕拍着侄子的肩膀,“放心,叔父自有分寸。”
楚军主力悄悄北上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王翦耳中。老将军站在舆图前,看着郢陈的位置,忽然笑了:“项燕啊项燕,你还是上了老夫的当。”
蒙武不解:“老将军,昌平君的密信……”
“是老夫让人模仿他的笔迹写的。”王翦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昌平君虽是楚宗室,却深知楚国必亡,早己暗中向大秦投诚。这出戏,不过是引项燕上钩罢了。”
他转向蒙武:“传令下去,全军拔营,尾随楚军北上。待他们抵达郢陈,立足未稳时,再前后夹击!”
秦军的行动异常迅速,黑色的甲胄在夜色中像一群沉默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跟在楚军身后。傅竹妡在咸阳收到密报时,正对着楚地的星图祈祷——她知道,决定楚国命运的一战,即将在郢陈爆发。
郢陈城外的平原上,项燕率领的楚军正在等待昌平君的消息。可左等右等,只等来紧闭的城门和城楼上秦军的旗帜。
“不好!中计了!”项燕猛地勒住马缰,脸色惨白。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震天的喊杀声。王翦的大军如潮水般涌来,黑色的洪流瞬间将楚军分割成数段。
“杀啊!”王翦的声音在战场上空回荡,老将军亲自擂鼓,鼓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楚军猝不及防,顿时大乱。项燕挥舞着长戟,奋力拼杀,试图稳住阵脚,可秦军的攻势太过猛烈,楚军的阵型像被撕开的布帛,不断向后退缩。
项梁带着“楚锐”冲在最前面,试图为叔父杀出一条血路。他的银枪舞动如梨花,杀得秦军连连后退,可终究寡不敌众,身上被砍了数十刀,最后力竭倒地,被秦军的马蹄踏成肉泥。
“侄儿!”项燕看着项梁惨死的模样,目眦欲裂,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老将军从战马上跌落,身边的亲兵连忙将他扶起。他看着西处溃散的楚军,看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忽然仰天长啸:“天亡我楚啊!”
夕阳西下,将战场染成一片血红。王翦走到项燕面前,看着这位与自己斗了一辈子的老对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项将军,降了吧。楚国己亡,何必再做无谓的牺牲?”
项燕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老夫生为楚人,死为楚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王翦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亲兵上前,将项燕捆了起来。
老将军被押走时,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南方楚国的方向,泣不成声:“先王,臣无能,没能保住楚国……”
他的哭声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像一曲悲凉的挽歌。王翦站在原地,听着这哭声,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他转身对蒙武说:“善待项将军的尸身,按楚侯之礼安葬吧。”
郢陈大捷的消息传到咸阳时,己是深夜。嬴政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听到捷报,猛地站起身,将案上的酒盏一饮而尽,随即放声大笑:“好!好!王翦没有让朕失望!”
傅竹妡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心里却有些沉重。她仿佛能看到项燕临死前的悲鸣,看到那些战死的楚军士兵,看到楚地百姓失去家园的泪水。
“怎么了?”嬴政发现她神色不对,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傅竹妡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场仗打得太惨烈了。”
“乱世之中,哪有不惨烈的仗?”嬴政将她拥入怀中,“等灭了齐国,天下一统,朕就下令休养生息,让百姓安居乐业,再也不打仗了。”
傅竹妡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她知道,灭齐只是时间问题。可楚国的灭亡,还是让她心里空落落的。这个曾创造出楚辞、漆器、编钟的国度,这个有着“不服周”倔强的民族,终究还是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几日后,王翦派人将项燕的首级送到咸阳。嬴政看着那颗苍老而刚毅的头颅,沉默了良久,最终下令:“以诸侯之礼,安葬项燕。”
傅竹妡知道,这是嬴政对对手的尊重,也是对楚国最后的敬意。
灭楚的战事还在继续,秦军正在肃清楚国的残余势力。嬴政站在御书房的舆图前,将楚国的疆域用朱笔圈入大秦的版图。版图上的红色越来越大,只剩下东边的齐国,还孤零零地挺立着。
“下一个,就是齐国了。”嬴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充满了期待。
傅竹妡走到他身边,看着舆图上的临淄城,轻声道:“快了。天下一统,很快就要实现了。”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案上摊开的齐国舆图。傅竹妡知道,灭齐的战役不会像灭楚这般艰难,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些在战争中逝去的生命。
她轻轻握住嬴政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这个男人,用铁与血,一步步将分裂的天下纳入囊中。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却也承载着天下百姓的希望。
楚国的烽烟渐渐平息,项燕的悲鸣还在风中回荡。可历史的车轮不会停下,它将继续滚滚向前,带着大秦的铁骑,踏向最后的目标——临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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