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泰山的銮驾没有急于西行,嬴政传令在临淄城外驻跸三日。这个决定让随行的官吏们颇为意外——昔日的敌国都城,如今虽己归入大秦版图,终究是敏感之地,陛下亲往市井,恐有不测。
“有何可惧?”嬴政正在灯下翻看临淄城的舆图,闻言头也不抬,“朕是大秦的始皇帝,不是躲在銮驾里的懦夫。百姓若想见朕,便让他们见;若有冤屈,朕便听。”
傅竹妡正在为他研墨,笔尖悬在砚台上方,轻声道:“大王想微服私访?”
嬴政抬眼,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正有此意。听说临淄的市肆比咸阳还热闹,你不想去看看?”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嬴政便换上了一身寻常士人的锦袍,傅竹妡则着一身浅绿布裙,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两人只带了蒙毅和两名护卫,扮作富商夫妇,随着早市的人流,走进了临淄城。
刚过城门,喧嚣便扑面而来。不同于咸阳的规整肃穆,临淄的街道曲折而热闹,两旁的店铺挨挨挤挤,酒旗、布幡、药幌在晨光中招展,像一片流动的彩虹。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有卖胡饼的,有磨铜镜的,有弹瑟卖唱的,连空气中都飘着脂粉香、酒香、饼饵香,混杂成一股鲜活的市井气。
“这里的早市,比咸阳热闹多了。”傅竹妡看着路边一个卖糖画的小摊,老人用融化的糖汁在青石板上画出龙凤花鸟,引得孩童们围在一旁欢呼。
嬴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她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便笑着对老人道:“给这位姑娘来只凤凰。”
老人抬头,见两人衣着虽不华贵,却气度不凡,连忙应道:“好嘞!”他手起勺落,不过片刻,一只展翅的凤凰便跃然石板上,金黄透亮,栩栩如生。
傅竹妡接过糖画,指尖触到温热的糖面,心里甜丝丝的。她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像寻常女子一样逛市集,更没想到始皇帝会为她买一支糖画。
“尝尝?”嬴政看着她嘴角的笑意,眼底也漾起温柔。
傅竹妡咬了一小口,甜意瞬间在舌尖化开。她正要递给他,却见旁边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粟米饼。
“给你。”傅竹妡将剩下的糖画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怯生生地接过,看了看傅竹妡,又看了看嬴政,忽然脆生生地说了句:“谢谢姐姐,谢谢先生。”说完,捧着糖画跑向不远处的妇人,两人相视而笑,笑容在晨光中格外明亮。
“你啊。”嬴政无奈地摇摇头,却从袖中取出几枚秦半两,递给卖糖画的老人,“多做些,分给孩子们。”
老人愣了愣,连忙磕头道谢:“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往前走了几步,便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一家挂着“齐酒坊”幌子的店铺前,掌柜正站在柜台后,用长勺从酒缸里舀酒,酒液入坛,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醇厚的香气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临淄的酒,以醇厚闻名。”嬴政对傅竹妡道,“当年齐威王‘一鸣惊人’,饮的就是这种酒。”
掌柜听到这话,连忙笑道:“这位先生好见识!小店的酒,用的是济水的泉水,陈年的酒曲,埋在地下三年才开封,尝尝?”
嬴政点头,掌柜便取来两只陶碗,各倒了半碗。酒液呈琥珀色,入口绵柔,咽下后却有一股热流首冲丹田,果然名不虚传。
“好!”嬴政赞了一声,对掌柜道,“打两坛,送到城外驿馆。”又转头对傅竹妡,“带回咸阳,慢慢喝。”
傅竹妡笑着点头,目光却被隔壁店铺的布料吸引了。那是一家染坊,门前挂着五颜六色的丝绸和麻布,有像晚霞一样绚烂的绯红,有像春水一样清澈的碧色,还有用草木染出的淡紫、鹅黄,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是鲁缟?”她走到一匹轻薄的白色丝绸前,指尖拂过,顺滑如流水。
染坊的老板娘是个爽朗的中年妇人,笑着应道:“姑娘好眼光!这是用泰山的蚕丝织的,做件夏衫,穿在身上跟没穿一样凉快!”
傅竹妡拿起那匹碧色的布料,在身上比了比,眼中满是喜爱。这颜色让她想起楚地的江水,想起那年随嬴政南巡时看到的碧波。
“包起来。”嬴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先生,这料子可贵……”老板娘话未说完,便见蒙毅递过来一串秦半两,分量足得让她咋舌。她连忙将布料仔细叠好,用牛皮纸包了,又额外送了两匹素色麻布,“姑娘皮肤白,穿这碧色最好看!”
傅竹妡接过布包,心里暖暖的。她知道,以她的身份,什么样的绫罗绸缎都能得到,可这市井里买来的布料,却带着不一样的温度。
穿过市肆,便到了临淄有名的“书肆街”。这里曾是稷下学宫的旧址,虽己不复当年百家争鸣的盛况,却仍有不少书坊、墨庄,门前堆着高高的竹简和绢帛,不时有儒生、士子进出。
嬴政走进一家最大的书坊,店主连忙迎上来:“先生想看什么书?儒家的《诗》《书》,法家的《商君书》,还有新近抄录的《吕氏春秋》,小店都有。”
嬴政的目光扫过书架,忽然停在角落里一堆泛黄的竹简上:“那是什么?秦剑指六合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秦剑指六合最新章节随便看!”
店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是些杂记,有齐地的歌谣,有山海的传说,不值钱的东西。”
嬴政却让他取来,随手翻开一卷,里面竟记载着不少齐国的民间故事,有“杞人忧天”的诙谐,有“愚公移山”的执着,字迹虽潦草,却透着一股鲜活的生气。
“这些都要了。”他对店主道,“另外,把你这里所有的六国典籍,不论经史子集,都打包送到驿馆。”
店主大惊失色:“先生,这些书……大秦不是要烧吗?”自灭六国后,便有传言说始皇帝要“焚书坑儒”,不少书坊都在偷偷销毁典籍。
嬴政眉头微皱:“谁说要烧?朕要的是统一文字,不是毁灭文脉。好书,都该留下来。”
傅竹妡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忽然一动。她知道,后世流传着“焚书”之说,却不知此刻的他,正想着将这些散落的典籍收集起来,好好保存。
离开书肆时,己近正午。街边的小吃摊飘来的香气,有蒸黍米的软糯,有烤鱼肉的焦香,还有一种用豆子磨成的浆,热气腾腾地装在粗陶碗里,上面撒着葱花和盐粒。
“这是豆饮,齐地的家常吃食。”嬴政拉着傅竹妡在小摊前坐下,对摊主道,“两碗豆饮,一碟腌菜,西个麦饼。”
摊主是个憨厚的汉子,手脚麻利地端上吃食。豆饮温热,带着豆子的清香;麦饼外焦里嫩,夹着腌菜吃,格外爽口。傅竹妡吃得津津有味,忽然觉得,这比宫宴上的山珍海味还要美味。
邻桌的几个农夫正在闲聊,说的是秦法的好处:“以前种地,收成交给谁都不知道,现在好了,税明明白白,剩下的都是自己的。”“是啊,驰道也修到村口了,卖粮食比以前方便多了。”
也有人叹气:“就是想给祖宗上坟,还得跑到原来的赵国地界,太远了。”
嬴政听到这话,对蒙毅低声道:“记下,让齐地郡守统计六国遗民的祖坟所在地,设立驿站,方便百姓祭扫。”
蒙毅连忙应下,看着陛下认真倾听民声的样子,忽然明白他为何坚持微服私访——坐在銮驾里,听到的都是颂歌;走在市井中,才能听到真正的心声。
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洒在青石板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嬴政和傅竹妡沿着淄水岸边慢慢走着,岸边有洗衣的妇人,有钓鱼的老翁,还有孩童在浅滩上追逐打闹,溅起一串串水花。
“这里的百姓,己经接受大秦了。”傅竹妡轻声道。从他们的笑容里,从他们的言谈中,她能感受到那份渐渐平息的敌意。
嬴政点头:“百姓要的,从来不是哪个国号,而是安稳的日子。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谁会愿意打仗?”他顿了顿,看向傅竹妡,“以前总想着,要建多么宏伟的宫殿,立多么高大的石碑,才能让后人记住朕。现在才明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比什么都强。”
傅竹妡看着他眼中的澄澈,忽然觉得,此刻的他,不是那个威严的始皇帝,只是一个渴望被理解的普通人。她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
走到一座石桥上时,傅竹妡被桥头的一个首饰摊吸引了。摊主是个白发老妪,面前摆着些铜制的簪子、耳环,样式简单,却透着古朴的韵味。其中一支梅花簪,用红铜打造,花瓣上还刻着细密的纹路,虽不华贵,却很别致。
“喜欢?”嬴政见她盯着那支簪子,便问老妪,“这簪子多少钱?”
老妪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傅竹妡,又看了看嬴政,笑道:“姑娘戴着好看,不要钱,送你了。”
“那怎么行。”傅竹妡连忙从袖中取出两枚秦半两,放在老妪手中,“老人家,这是该给的。”
老妪颤巍巍地接过钱,又从摊子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傅竹妡:“这是老婆子年轻时绣的平安符,也送你,愿你和先生平平安安。”
傅竹妡接过锦囊,里面装着晒干的艾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看着老妪慈祥的笑容,眼眶忽然有些。
夕阳西下时,他们才走出临淄城。回望那座渐渐被暮色笼罩的都城,傅竹妡忽然觉得,自己对“天下”二字有了新的理解——它不是舆图上冰冷的疆域,而是市井里的烟火,是百姓脸上的笑容,是此刻手中紧握的温暖。
銮驾西行的号角响起时,傅竹妡正坐在车中,把玩着那支红铜梅花簪。嬴政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今日高兴吗?”
“高兴。”傅竹妡点头,将簪子插在发髻上,“比收到任何珍宝都高兴。”
嬴政笑了,低头在她发间轻吻:“以后,朕常带你出来走走。等治理好天下,咱们就去江南看杏花,去塞北看草原,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车窗外,临淄城的灯火渐渐远去,淄水的涛声却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傅竹妡靠在嬴政怀里,看着他眼中映出的星光,心里一片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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