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那不算严厉却意味深长的惩戒——柳如烟禁足三日,春杏被打发去浣衣房——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在王府内院激起了层层隐秘的涟漪。下人们噤若寒蝉,看向蘅芜苑的目光里,敬畏重新压过了观望。连平日里最爱在背后嚼舌根的婆子,如今路过蘅芜苑门口,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里面那位“娇弱”的侧妃,惹来王爷不快。
沈微乐得清静。
她被李澈“勒令”在蘅芜苑好生休养,无事不得外出。这正合她意。外面风大雨大,她这刚显怀没多久的身子骨,可经不起再三的“意外”碰撞。
每日,她只在院子里那片湘妃竹下散散步,看看书,或者指点小环和秋云做些简单的女红。御赐的“安胎药”依旧按时“煎服”,只是那盆美人蕉越发茁壮,叶片油亮得几乎能照出人影。
“姑娘,您说柳姨娘禁足出来,会不会变本加厉啊?”小环一边给沈微捶腿,一边忧心忡忡地问。那日回廊上的惊魂一幕,着实把她吓坏了。
沈微翻过一页医书,眼皮都没抬:“狗改不了吃屎。她若能安分,太阳怕是要打西边出来。”
秋云在一旁整理衣物,低声道:“奴婢听说,锦绣阁那边这几日安静得很,柳姨娘除了抄写《女诫》,便是礼佛诵经,看着倒是……虔诚。”
“虔诚?”沈微嗤笑一声,“她拜的只怕不是菩萨,是琢磨着怎么送我早些去见阎王的路子。”
话虽如此,沈微心里也清楚,柳如烟这次吃了亏,短期内应该不会再用这种容易留下把柄的粗劣手段。下一次,必定更加隐蔽,更加致命。
她抚上己经微微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偶尔细微的动静,心中一片柔软,却也更加坚定。无论如何,她要护住这个孩子。
“秋云,”她放下医书,神色凝重,“我们之前准备的那些东西,都稳妥吗?”
秋云会意,点头:“姑娘放心,都按您的吩咐,藏在最稳妥的地方。” 她说的是沈微让她暗中准备的一些解毒、急救的药材和银针等物,以备不时之需。经历了几番生死,沈微再不敢将希望完全寄托于他人。
平静的日子过了刚不到十天。
这夜,沈微睡得正沉,忽然被一阵剧烈的腹痛惊醒。那痛感来得又急又猛,仿佛有只手在她腹中狠狠搅动,冷汗瞬间就浸透了寝衣。
“呃……”她蜷缩起身子,痛吟出声。
守夜的小环立刻惊醒,扑到床边,看到沈微惨白的脸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吓得魂飞魄散:“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肚子……好痛……”沈微抓住小环的手,指尖冰冷。
“秋云!快!快去请府医!再去禀报王爷!”小环带着哭腔朝外间喊。
秋云本就警醒,闻声立刻冲了进来,见状也是脸色大变,但她比小环镇定,一边上前查看沈微情况,一边快速吩咐外面值守的小丫鬟去叫人。
蘅芜苑瞬间灯火通明,乱作一团。
沈微只觉得那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小腹下坠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难道……孩子保不住了吗?
是谁?柳如烟?还是……武后那御赐的“安胎药”终究还是起了作用?可她明明一口都没喝!
李澈来得极快,他只披了件外袍,头发微乱,显然是刚从床上起来。看到沈微蜷缩在床上,痛苦呻吟的模样,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怎么回事?!”他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王爷,姑娘突然腹痛如绞……”小环哭着回话。
府医几乎是被人拖着跑来的,气都没喘匀就被按在床前诊脉。他的手刚搭上沈微的腕脉,眉头就紧紧锁住,脸色越来越凝重。
“王爷……侧妃娘娘这是……这是动了胎气了!脉象紊乱急促,有、有血崩之兆啊!”府医的声音都在发抖。
“救她!无论如何,给本王保住孩子!”李澈一把揪住府医的衣领,眼神骇人。
“是、是!下官尽力!”府医连滚爬爬地去开方子,施针。
沈微在剧痛和混乱中,听到李澈那句“保住孩子”,心头一片冰凉。在他心里,最重要的,终究还是子嗣。
药很快煎好送来,但沈微腹痛不止,根本无法顺利喝下,喂进去的药汁大半都吐了出来。府医的金针似乎也收效甚微,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王爷……娘娘气血逆乱,药石难进,这……这下官……”府医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李澈看着床上仿佛随时会消散的人儿,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不能让她死!更不能让孩子有事!
“废物!一群废物!”他暴怒地一脚踹翻旁边的凳子。
就在这一片绝望的混乱中,沈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秋云的手,气若游丝:“……针……我的……银针……”
秋云猛地反应过来!姑娘自己懂医术!她还有自己准备的银针!
“王爷!姑娘、姑娘或许有办法!”秋云也顾不得尊卑了,急声对李澈道,“姑娘懂医,她准备了银针!”
李澈锐利的目光立刻射向秋云:“银针在何处?!”
“在、在姑娘妆奁的暗格里!”
李澈几步冲到妆奁前,粗暴地打开,按照秋云的指示找到暗格,取出了那个小巧的羊皮针囊。
“给她!”他将针囊塞到秋云手里。
秋云接过针囊,跪在床边,看着意识己经有些模糊的沈微,声音发颤:“姑娘!银针来了!您要怎么做?您告诉奴婢!”
沈微勉强睁开眼,视线己经模糊,全凭一股意志力支撑。她不能晕过去,晕过去就真的完了!
“……扶我……侧卧……”她艰难地指挥,“……露……出……后腰……”
秋云和小环连忙照做。
沈微颤抖着手,摸索着打开针囊,取出最长的那根银针。她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
李澈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他想上前帮忙,却又怕打扰她。
“……秋云……帮我……找准……至阳穴……”沈微的声音细若游丝。
秋云不懂医术,但至阳穴大概位置她知道。她稳住心神,按照沈微模糊的指示,帮她定位。
沈微深吸一口气,凝聚起残存的所有精神和力气,手腕猛地一沉,将那根长长的银针,精准而迅速地刺入了自己后背的至阳穴!
“嗯!”她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姑娘!”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沈微刺入银针后,并没有停下,她的手指以一种极其玄妙的手法,或捻或弹,或深或浅地运针。额上的冷汗大颗大颗滚落,嘴唇被她咬得鲜血淋漓,但她的眼神,却透着一股近乎疯狂的专注和坚定。
渐渐地,那搅动般的剧痛,似乎真的减缓了一些。腹部的下坠感也不再那么强烈。
运针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沈微己是油尽灯枯,手一软,下去。
“姑娘!”秋云和小环连忙扶住她。
府医赶紧上前再次诊脉,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奇、奇迹啊!脉象……稳住了!血崩之兆……缓解了!”
李澈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这才发现自己后背也己被冷汗浸透。他看着床上那个因为力竭而昏迷过去,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却奇迹般保住了一条小命(和孩子)的女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竟然……用如此凶险的方式,自己救了自己和孩子?
这个女人,她到底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她的坚韧,她的医术,她濒死时爆发出的惊人意志力……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他走上前,轻轻拂开她汗湿粘在脸颊上的发丝,动作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
“守着她。需要什么,首接去库房取。”他对秋云和小环吩咐,声音低沉,“她若醒了,立刻通知本王。”
这一次,他是真的怕了。怕失去她,也怕失去那个他曾经并不期待,此刻却无比确定想要的孩子。
而昏迷中的沈微并不知道,她这拼死自救的一针,不仅暂时保住了孩子,更是在李澈那颗冰封的心湖上,凿开了一道更深、更难以忽视的裂痕。
风雨,暂时过去了。但谁都知道,真正的暗流,还在水下汹涌。那个导致她深夜腹痛的罪魁祸首,还没有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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