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无声的串联与铁腕镇压
手机被强制收缴,如同砍断了陈阳和王磊伸向外界的一只触手。车间里失去了那小小的电子设备,时间仿佛都变得凝滞而漫长,只剩下机器永恒不变的轰鸣和肉体重复的劳役。那种被彻底隔绝、与世隔绝的孤立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但陈阳心中的火苗并未熄灭,反而在绝境中燃烧得更加冷静而炽烈。
赵姐那边,自那晚水房的短暂接触后,一首没有明确的回应。她依旧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工作,偶尔与陈阳视线交汇,也只是飞快地移开,看不出任何情绪。陈阳并不催促,他知道,在这种环境下,信任的建立和行动的展开,都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运气。
不能再用手机,他们就回归最原始的方式。
陈阳开始利用一切机会,锻炼自己的记忆力。他会默记李领班每一次要求加班的准确时间、时长和理由;他会强记公告栏上临时张贴的、要求“自愿”放弃休息赶产量的通知内容;他甚至会在去厕所的短短几分钟里,反复背诵 overheard 到的管理人员之间的关键对话片段。
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用藏在枕头芯里的铅笔头和一个小巧的、伪装成钥匙扣的便签本,将这些信息用只有他自己能完全看懂的符号和缩写记录下来。王磊则负责用他那块电子表的备忘录功能,记录下自己线上遇到的类似情况,以及与其他同学交流时获取的信息碎片。
这些记录分散、琐碎,如同散落的珍珠,缺乏一根强有力的线将它们串联起来。但它们数量在不断增加,默默地积累着力量。
与此同时,陈阳开始有意识地、更加系统性地拓展他的“信息网络”。他改变了策略,不再仅仅倾听抱怨,而是开始进行有限度的、谨慎的信息共享。
目标,他选择了同宿舍,睡在他对面下铺的孙鹏。孙鹏性格有些懦弱,但家境不好,对克扣工资的事情反应最为激烈,而且他有一个优势——他所在的流水线,是负责最终包装的,经常能接触到来自其他生产线流转过来的半成品,也能听到不同线上工人的零星交谈。
一天晚上,宿舍里其他人都去水房洗漱了,只剩下陈阳和正在泡脚的孙鹏。
“孙鹏,”陈阳看似随意地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上个月,最后到手多少钱?”
孙鹏愣了一下,警惕地看了陈阳一眼,嗫嚅着没说话。
“我只有1480,”陈阳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扣了520,理由是‘不良品率超标’和‘团队协作不足’。但我核对过,我那几天的不良品数量在标准之内。”
孙鹏的嘴唇动了动,眼神里闪过一丝共鸣和愤怒,但依旧没开口。
“我听说,”陈阳继续加码,声音更低了,“三线那边,有个同学因为头晕请假半小时,被扣了一百块,算旷工半天。” 这个消息,是他前几天从王磊那里听来的。
“真的?!”孙鹏终于忍不住低呼出声,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也太黑了吧!我……我们线上也差不多,各种名目扣钱,吃饭晚回去一分钟都扣二十……”
突破口一旦打开,压抑的委屈和愤怒便找到了宣泄的渠道。孙鹏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他线上的情况,管理多么严苛,工时多么离谱,以及他听到的关于其他线上的只言片语。
陈阳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一句,引导他说出更多细节,比如具体的时间、人物、扣款单据上的模糊条款。他没有要求孙鹏做什么,只是倾听和共情。但这次交谈,像一根细小的丝线,将孙鹏这个点,连接到了他们正在编织的、无形的信息网络上。
此后几天,陈阳又用类似的方法,小心翼翼地接触了另外两个在不同车间、平日里对实习制度明显不满的同学。过程同样艰难,充满了试探和警惕,但最终,都或多或少地建立起了一种基于共同困境的、脆弱的秘密联系。
他们不敢建立明显的组织,甚至不敢频繁交流。信息的传递,往往依靠在食堂排队时一个眼神的交汇,在车间通道错身时一句极快的低语,或者通过王磊在篮球场上的“随口”抱怨来进行交叉传递和验证。
这种原始而低效的方式,却意外地带来了一些新的发现。比如,有同学提到,工厂的消防通道经常被杂物堵塞;有同学记录下,夜班时为了省电,某些区域的照明会被调暗,存在安全隐患;还有同学听到老员工抱怨,工厂给学校的管理费,好像是根据“在岗人数”和“总工时”来计算的,这意味着学生们干得越久越累,学校拿到的钱就越多!
这些信息碎片,与陈阳自己记录的内容相互印证、补充,逐渐拼凑出一幅更为完整、也更为黑暗的图景。这不仅仅是某个领班个人的残暴,而是一整套建立在盘剥学生基础上的、系统性的利益链条!
然而,就在这张无形的网络初具雏形之时,李领班的铁腕也以更猛烈的方式降临了。
这天下午,流水线运行到一半,李领班突然带着两个保安,首接走到了孙鹏的工位前。
“孙鹏!出来!”李领班的声音冷得像冰。
孙鹏吓得脸色煞白,手里的包装盒掉在了地上。
“有人反映,你工作时间散布消极言论,扰乱生产秩序!有没有这回事?!”李领班厉声喝道,目光如刀,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学生。
“我……我没有……”孙鹏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微微发抖。
“没有?”李领班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正是孙鹏昨晚在宿舍里,模仿陈阳,尝试记录工时和扣款项目的纸条!他当时太害怕,揉成一团想扔掉,可能是不小心掉在了哪里,或者……是被同宿舍的某人捡到并告发了!
“这是什么?!”李领班将纸条抖开,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些数字和符号,“私自记录?想干什么?搞破坏吗?!”
“不……不是的,领班,我就是……就是记一下……”孙鹏彻底慌了神,语无伦次。
“私自记录工厂运营数据,散布不实信息,消极怠工!”李领班根本不听解释,首接宣布了处理决定,“按照厂规,罚款500!实习表现记大过!并予以隔离观察!带走!”
两个保安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几乎的孙鹏,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将他拖离了车间。
整个车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机器还在无知无觉地轰鸣。空气中弥漫着恐惧的味道。
陈阳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注意到,李领班在宣布决定时,那阴冷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他和王磊的方向。
这不是偶然。这是警告!是杀鸡儆猴!
李领班或许没有掌握他们串联的确切证据,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学生中正在滋生的不满和暗中交流的苗头。他选择了看起来最软弱、最容易突破的孙鹏,施以最严厉的打击,就是要震慑所有人,掐灭任何可能 anized 反抗的火星。
孙鹏被带走了,隔离观察意味着什么,没人知道。也许会被提前遣返回学校,面临更严厉的校级处分。
下班后,宿舍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孙鹏的床铺空了,他的行李也被带走了。没人说话,每个人都低着头,仿佛害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之前与陈阳有过接触的那两个同学,更是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
刚刚连接起来的、脆弱的网络,在第一次真正的风暴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王磊一拳砸在墙壁上,眼眶泛红,既是愤怒,也是后怕。如果那张纸条是他或者陈阳的,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是不是做错了?”王磊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连累了孙鹏……”
陈阳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夜色深沉,工厂的灯火像野兽的瞳孔。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坚硬的平静。
“我们没有错。”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错的是他们。孙鹏没有错,他只是想弄清楚自己为什么被扣钱。我们也没有错,我们只是想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尊严,公平,还有那被明码标价的劳动。”
他转过身,看着王磊,也看着宿舍里其他默默竖起耳朵的同学:“李领班越是害怕,越是动用这种手段,就越证明我们触碰到了他们的痛处!他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们吗?”
他走到自己的床铺前,从枕头芯里,慢慢抽出了那个便签本和铅笔头,紧紧攥在手里。
“不,这只会让我更清楚地知道,我们要做的事情,有多么重要。”
恐惧如同瘟疫在蔓延,但在这片冰冷的恐惧土壤之下,某种更加坚定、更加决绝的东西,正在悄然生根。铁腕镇压可以摧毁一个孙鹏,但无法摧毁所有人心底对不公的憎恨。无声的串联被打散,但抗争的意志,却在高压下开始蜕变,酝酿着下一次,或许会更加激烈的喷发。
(第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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