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阴影中的星火与深渊凝视
孙鹏像一颗被无情掐灭的火星，从流水线和307宿舍消失了。官方给出的说法是“因违反厂规厂纪，退回学校处理”。没有欢送，没有解释，只有空荡荡的床铺和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冰冷的恐惧。
李领班这一手“精准打击”效果显著。车间里，学生们更加沉默，动作更加机械，连偶尔的眼神交流都变得稀少而仓促。之前与陈阳、王磊有过接触的那几个同学，现在见到他们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远远绕开。无形的隔阂比以前更深，那刚刚萌芽的、脆弱的信息网络，几乎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压抑和绝望，如同车间里永不消散的机油味，无处不在。
王磊变得异常暴躁，却又无处发泄，只能在深夜的宿舍里，对着墙壁无声地挥舞拳头，或者用最恶毒的语言低声咒骂李领班和学校。他知道，孙鹏成了他们的“替罪羊”，如果不是他们暗中串联，孙鹏或许不会想到去记录，也不会被发现。
负罪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
陈阳则显得异常沉默。他依旧按时上下工，完成那繁重到令人麻木的工作量，但眼神深处，那簇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幽深、更加冰冷。他没有去安慰王磊，也没有试图再去联系任何人。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举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他在观察，在思考，在等待。
孙鹏的事件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他意识到，之前那种依靠个人魅力和共情去建立的松散联系，在真正的压力面前不堪一击。他们需要的，不是简单的信息共享，而是更牢固的纽带，更隐秘的渠道，以及……更致命的武器。
几天后的一个夜班，凌晨两点，是一天中最疲惫、警惕性也最低的时刻。陈阳被临时调派到仓库区域，协助清点一批刚到的电子元件。在搬运一箱沉重的电容时，他脚下一滑，箱子脱手，零件散落一地。
就在他手忙脚乱地蹲下收拾时，旁边一个同样在整理货架的老员工，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个空箱子，并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
“仓库西北角，报废品区，第三排货架底层，有‘眼睛’看不见的‘旧东西’。”
说完，那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推着液压车走开了，仿佛只是随手帮了个小忙。
陈阳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认得这个人，是仓库的管理员老周，平时沉默寡言，几乎不和学生打交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眼睛”显然指的是监控，“旧东西”？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像往常一样，认真收拾完散落的零件，完成清点任务，然后平静地返回车间。但他的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是继赵姐之后，第二个向他们隐晦传递信息的人！而且，来源是仓库！
这意味着，他们的行动，或许并非完全孤立无援。在这座冰冷的囚笼里，除了像赵姐这样心存怜悯的，可能还有像老周这样，因为某种原因，对工厂管理层心存不满，愿意在暗中提供帮助的人。
这像是一颗在浓重黑暗中突然闪烁的微弱的星火，虽然不明亮，却指明了可能存在的一条隐秘路径。
接下来的几天，陈阳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仔细观察仓库区域的情况。西北角报废品区，那里堆放着各种损坏的机器零件、淘汰的治具和废弃的包装材料，平时很少有人去，监控探头的覆盖也确实存在死角。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合理的、不引人注目的理由进入那里。
机会很快来了。他们生产线上的一个关键检测治具突然故障，导致整条线停摆。技术员检查后，确认是一个老型号的光传感器坏了，需要更换。而这种型号的备件，恰好主仓库没有，需要去报废品区“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从旧设备上拆下来还能用的。
“陈阳，你去一趟报废品区找找看，就是西北角那边，找个类似的光传感器回来。”线长不耐烦地指派任务，生产停顿的每一分钟都是损失。
“好的，线长。”陈阳压下心中的激动，尽量平静地答应下来。
他快步走向仓库西北角，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越是接近目标，他越是强迫自己冷静。周围堆满了废弃的金属和塑料，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他按照老周的提示，找到第三排货架，底层堆放着一些布满油污的旧零件。
他假装翻找，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终于，在一个布满灰尘的纸箱后面，他摸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硬邦邦的东西。他迅速将其抽出，塞入宽大的工服内侧，然后用找到的一个勉强可用的旧传感器作为掩饰，快步离开了仓库。
回到车间一个无人的角落，陈阳才敢拿出那个油布包。打开一看，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里面是一台老旧的、但保养得不错的数码相机！还有一张小小的存储卡！
老周所谓的“旧东西”，竟然是一台可以绕过手机管控的、独立的拍摄设备！这简首是雪中送炭！
当晚，在宿舍所有人都睡熟后，陈阳和王磊躲在卫生间的隔间里，用借来的笔记本电脑（另一个同学偷偷带来的，极其冒险）查看了存储卡里的内容。
里面的东西让他们震惊！
不仅有几十张清晰度很高的照片，拍摄了不同时间段车间里超负荷运转的流水线、堵塞的消防通道、昏暗的夜班照明环境，还有几段视频，记录了李领班在不同场合辱骂员工、威胁扣发工资的言行！甚至，还有一份扫描件——是宏远电子厂与另外一所职业学校签订的实习合作协议的部分条款影印件！上面明确写着学校收取“管理费”的标准，以及工厂支付“学生补贴”的底价，远远低于学校宣传的数额！
这些证据，比他们之前零散收集的要有力得多！尤其是那份合作协议的影印件，虽然不完整，但足以撕开学校和工厂精心编织的谎言！
“我的天……老周他……他怎么弄到这些的？”王磊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不知道，但这对我们来说，是核武器！”陈阳紧握着相机，感觉一股久违的力量在体内奔涌。
然而，就在他们为这意外收获而振奋时，危机也悄然临近。
第二天中午，李领班突然召集所有实习学生开了一个短会。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训话，而是宣布了一项“优化”——工厂将引入一套新的“效率监控系统”。
“……这套系统会实时记录每个工位的操作速度、停顿时间、不良品率，并与标准值进行比对。系统会自动生成报告，首接关系到你们的绩效评价！”李领班的声音带着一种技术加持下的冷酷，“以后，谁效率低下，谁偷懒耍滑，系统一目了然！别想着再有什么小动作！”
学生们一片哗然，这意味着他们最后一点偷懒、喘息的空隙也将被彻底剥夺。他们将成为真正意义上，被数据精确监控和鞭策的“人肉机器”。
陈阳和王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套系统，与其说是为了提升效率，不如说是为了更彻底地掌控和压榨。而且，在这个时间点推出，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是为了应对学生中可能存在的、难以被传统监管发现的“消极抵抗”。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李领班在宣布完后，目光再次扫过他们，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猫捉老鼠般的冷笑。
他们获得了新的武器，但敌人也升级了他们的牢笼。这场在阴影中进行的战争，似乎正在走向一个更加高科技、也更加残酷的阶段。深渊在凝视着他们，而他们，必须在这片更深的黑暗中，找到挥舞手中“核武器”的最佳时机。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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