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青书院的夜，很久没有这么安静过。
地火雷劫后的山体仍在轻微颤动，焦黑的瓦砾堆成一座座无声的坟丘。湖畔那棵老梧桐被劈成两半，枝干还在往外冒着青烟。连风，都带着灰烬的味道。
初雪坐在疗养殿外的长阶上，双手抱膝，衣角被夜风掀起。她的白发还未褪尽，那是太阴血脉觉醒的残迹。殿门半掩，里面传出均匀而浅的呼吸声。
那是叶嚣。
他躺在阵台中央，五色石碎裂成数片，被辰楼用封灵法阵勉强凝住。每一次他呼吸，空气中都会溢出一点细微的土灵气息，如尘如雾。
初雪静静望着他。那张一向笑得放肆的脸，此刻苍白得近乎透明。她心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荒凉感——不是悲伤，而是失语。
“他撑得住。”辰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而稳。
老院长拄着拐杖，走到她身旁，目光落在殿门的缝隙里。“他那条命，不是普通的土能埋掉的。”
“您确定吗？”初雪轻声问。
辰楼叹息：“他的魄没散，火没熄。那就还有救。”
他顿了顿，眯起眼看着那阵台中心，“不过……通天教的那句‘地魄之子’，我得给你解释一下。”
初雪抬头，眉心微蹙。
辰楼望向远处的山脉，声音低缓地流淌出来：
“那是通天教的预言。几百年前，他们的一名疯祭司在劫火中留下《西魄归一图》，图中写着——天地有灵，西魄为纲。若有人能融西灵魄于一体，便可逆造生死，号曰‘天命教主’。他们称这人有五征：地火同根、风雷入骨、生魂不灭、魄火不熄、笑对天命。只要符合其一，便被称作‘魄子’。而能完全契合土灵魄者……就是所谓的‘地魄之子’。”
初雪眼神微凝：“那就是说，叶嚣只是被他们误认？”
“误认也好，被算也罢。”辰楼摇头，“他们近年疯了似的收集西灵魄之力，想用禁术去拼一个假的‘天命教主’。
叶嚣那孩子恰好融合五色石，地魄共鸣强烈，自然入了他们的眼。”
“他们的西大护法也因此而行动？”
“是。”辰楼的声音更沉，“通天教的护法各执一魄：焱魄掌火，玄魄御水，雷魄控风，土魄司地。上一任土魄护法早在百年前死于妖战，但如今看来……他们在试图重铸那位置。”
他缓缓抬眼，看着殿中的叶嚣。“他们要的是能‘百分百融合’灵魄的载体。因为这样的人——哪怕被撕碎，也能在天地间重生。”
初雪的瞳孔轻微收紧：“重生……？那是禁术。”
辰楼点头：“所以通天教的人，早就不算人。”
殿内的叶嚣忽然轻轻咳了一下。初雪立刻起身，走到他身边，俯身探查。灵气乱得像一锅沸水，但他胸口那一枚碎石正在慢慢重聚，裂缝中有微弱的光在流动——不是土色，而是五色并融。
辰楼目光一闪：“五魄并行……？”
初雪抬头：“什么意思？”
“他不止在修复土魄，而是在吸收焚魄术的火魄残焰。”辰楼拄着拐杖，语气复杂，“他在地火雷劫里撑到最后一刻，土与火两魄相互冲撞，却没爆体，反而共鸣。这是连我都没见过的灵魄形态。”
“会有危险吗？”
“当然有。”辰楼的目光落在那碎裂的五色石上，神色严肃。“地魄与火魄共融，本该相克；若他压不住，整个灵台就会自燃，到时候别说救，连魂都剩不下。”
初雪的手在颤，她死死握紧剑柄。“那就由我守着。”
辰楼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你守，他或许能醒得快些。这孩子嘴多，但心不歪。”
“他若再乱说话，我就让他睡久点。”
老院长笑了笑，转身离开。“你可以打他，但别让他死。那是书院现在唯一的变数。”
门合上，殿内只剩呼吸声。初雪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叶嚣。他的脸上还带着灰痕，嘴角却仿佛微微上扬。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那个在龙泽湖边烤肉、笑着骗彬和钰入伙的少年。
那时他嚣张、顽皮，满不在乎。可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为一个人守着整整一夜。
殿外的夜风吹动符阵，灵光如萤。她轻声道：“叶嚣，你听见吗？他们说你是地魄之子。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命运……
但要真有人来抢你的命，我先劈了他。”
榻上的少年没有回应，只是胸口的光又亮了一分。那光如心跳，如火，又似大地在苏醒。
——
与此同时，远在书院北峰的阴影下。三道人影跪在破碎的阵台前，衣袍上印着通天教的纹章。为首者伸手按在地上，掌心浮出一枚血红的符印。
“他还活着。”那人低声道。
“活着更好。”另一个戴着银面具的声音沙哑阴冷。“等他完全融合，我们的‘地魄之子’，就能为天命而燃。”
夜色吞噬山林，远处的辰楼灯火犹在。
那灯光中，叶嚣的呼吸渐渐稳了。
夜色沉沉，辰楼塔的灯一盏盏灭去，只剩最顶层的那一盏依旧亮着。那盏灯的光不暖，淡金中透出一点冷意，像是压着山的光。
辰楼盘坐在灯下，手中捏着两枚封印玉符。一枚蓝若海潮，一枚银如星砂。符内各自封着微弱的气息——
一个温柔如水，却暗藏血腥；
一个冷彻如星，却蕴着锋芒。
他闭上眼，指尖轻敲。两道虚影同时浮现。
蓝影化作一株妖艳的兰花，花瓣滴血，幽光闪烁；
银影则化为一名少女形态的式神，银发披肩，瞳如星纹，周身流动着机械般精准的光纹。
殿中风起。
“辰楼老头。”银发少女率先开口，声音清脆，却藏不住寒意，“你锁我多久了？三次大战，我都没出手。你是想看他死吗？”
幽兰的声音紧随而至，轻柔却带着森冷的香气：“他若死，我的血线也断。我与你无仇，为何要封我？”
辰楼睁开眼，老眼之中没有怒意，只有一层岁月压出来的疲惫。
“因为——他必须靠自己活过那一关。”
“你称那为试炼？”璇玑冷笑，光纹闪烁间，殿中的星芒都随之颤动，“他连半步踏错都会魂飞魄散，你却要他独撑雷劫？！”
幽兰的花瓣一片片展开，空气中弥漫着腥甜的气味：“若非你封我，他的魔力不会干涸，他不会被逼到自燃灵魄。”
辰楼静静听着，首到两道怒气都发完，他才慢慢抬手。
“你们说得都对。”他叹了口气，语气忽然柔了几分，“可若不这样，他就永远只会是被灵魄驱动的容器，而不是主人。”
璇玑的星眸闪了一下：“容器？”
“他身上聚了五灵，若再让你们两位共鸣入体，他的神识早该碎裂。
我不是要他死，而是要他活着学会——谁才是掌控者。”
“老狐狸。”幽兰冷声道，“你在赌。”
辰楼点头：“是，老夫在赌。赌他能撑过焚魄之劫，赌他能驯服你们的力量。”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寂。
殿顶的灯火被风吹得摇曳，光影在三者之间晃动。
璇玑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他若醒来，若知你所为——会恨你。”
辰楼苦笑：“老夫一生被人恨得还少？他若真能恨我，那说明他活着。”
幽兰的花瓣微颤，幽蓝的光晕在空气中一闪而逝。“他若活下来，我要亲自吸的灵血。”
“呵，若他真活下来——我会让你动手。”
辰楼抬起手，两枚封印符轻轻一转，光芒渐渐黯淡。“你们安心沉眠吧。等他能彻底掌控五魄之力，我自会解封。
那时——你们再去骂我也不迟。”
封印合拢，光散人息。幽兰的香气消失，璇玑的星光也随之熄灭。
辰楼长长吐出一口气，抬头望向窗外的夜。远处，疗养殿方向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那是叶嚣的气息。
老院长微微一笑，呢喃道：“嚣小子，老夫押上全书院的气数，就赌你能回来。”
“若你赢——圣青书院便因你重生；若你输——我就替你去死。”
他缓缓起身，拄杖转身离去。
灯火在风中摇曳，最后一盏光也熄灭。
——
与此同时，疗养殿中。
初雪趴在桌边打盹，眉头紧蹙。
榻上的叶嚣忽然呼吸一滞，胸口的五色石碎片缓缓浮起，其中两道微弱的光重新闪亮——
蓝的，似魔血涧的幽兰香气；
银的，如夜空中璇玑星的微光。
叶嚣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在梦中轻笑。
“你们……终于舍得说话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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