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山里，白天的燥热被夜幕缓缓涤荡，晚风开始带上沁人的凉意。蛙鸣和蟋蟀声此起彼伏，奏响着属于山野的夜曲。孩子们对夜晚总是带着一种天然的兴奋，尤其是在月明星稀的夜晚。
这天是农历十五左右，月亮又大又圆，像一枚温润的玉盘，低低悬在山巅，清辉洒满整个山村，几乎不需要灯盏就能看清小路。孩子们放学后都磨磨蹭蹭不肯回家，围着顾星玥叽叽喳喳。
“顾老师，晚上外面亮堂堂的，讲故事嘛！”
“老师，我们去抓萤火虫吧！河滩那边可多了！”
顾星玥被孩子们缠得没办法，心里也有些意动。她看向林致远，用眼神询问。林致远正坐在门槛上修补一个破旧的篮球，感受到她的目光，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孩子们渴望的小脸，沉默地点了点头。
“耶！”孩子们欢呼起来。
“不许跑远，就在学校后面的河滩那块平地。不许下水，听到没？”林致远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语气严肃地立规矩。孩子们异口同声地保证。
于是，一次临时的夏夜活动就这么定了下来。顾星玥让孩子们先回家吃晚饭，约定好天黑透一点再在学校集合。
夜幕彻底降临，月亮的光辉更加皎洁。孩子们如约而至，一个个小身影在月光下雀跃不己。林致远拿了个手电筒，又细心地带上了驱蚊的艾草把和一壶凉开水。顾星玥则抱上了她的吉他。
一行人吵吵嚷嚷地沿着月光照亮的小路，朝学校后面的河滩走去。夜晚的山野褪去了白天的焦灼，显得神秘而温柔。远处黑黢黢的山峦像巨兽的脊背，近处的稻田在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和水汽的清新味道。
河滩边有一片开阔的草地，孩子们一到就撒欢地跑了起来，惊起几只夜宿的水鸟。月亮倒映在平静的河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银光。
“萤火虫！快看！”不知是哪个孩子先喊了一声。
果然，在河岸边的草丛和水蓼之间，开始出现一点、两点黄绿色的光点，忽明忽暗，如同坠落的星辰，灵动地飞舞起来。渐渐地，光点越来越多，聚拢又散开，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光弧，如梦似幻。
“哇！”孩子们发出惊叹，瞬间安静下来，睁大眼睛追逐着那些飞舞的光点，小脸上写满了纯粹的喜悦和痴迷。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伸出小手，又怕惊扰了这小小的精灵。
顾星玥也看呆了。她只在小时候的乡间见过几次萤火虫，城市里早己绝迹。这漫天的流萤，比记忆中的任何画面都要震撼和美丽。她下意识地看向林致远。
他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没有像孩子们那样追逐，只是静静地看着。月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轮廓，萤火虫的光芒偶尔掠过他沉静的侧脸，明明灭灭。他的眼神很深，映着流动的萤光，似乎也被这美景触动，卸下了平日里的沉重和疲惫，流露出一种近乎温柔的平和。
顾星玥的心轻轻一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弥漫开来。她席地而坐，将吉他抱在怀里，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她没有唱什么复杂的歌，只是即兴地弹奏着舒缓的、如同月光流淌般的旋律。
音乐声融入夏夜的背景音里，并不突兀，反而像为这幅流动的画卷配上了最合适的注脚。孩子们安静下来，有的坐在草地上托着腮听，有的继续静静地追逐萤火虫。林致远也转过头，目光落在弹琴的顾星玥身上。
月光洒在她身上，萤火虫在她身边飞舞，她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整个人仿佛也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这一刻，她不像是一个外来者，更像是这片山野夜色中自然生长出来的一部分，美得有些不真实。
一曲弹罢，孩子们用力鼓掌。铁柱大着胆子喊：“顾老师，唱个歌吧！唱个和我们有关系的！”
顾星玥笑了，想了想，轻声唱起一首改编的、旋律悠扬的童谣，歌词里有着大山、田野、星星和奔跑的孩子。她的声音清澈空灵，在静谧的夏夜里传得很远很远。
孩子们听得入了迷，连最坐不住的小子也安静下来。丫丫靠在小花身边，小声说：“真好听，像在做梦一样。”
林致远不知何时走到了顾星玥身后不远处，靠着一棵老柳树站着。他没有看她，而是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河，但顾星玥能感觉到，他在听。
唱完歌，孩子们又闹着要玩游戏。玩最简单的“老鹰捉小鸡”，林致远被孩子们推举当“母鸡”，顾星玥则被调皮的孩子推到前面当“老鹰”。林致远显然很不习惯这种角色，动作有些笨拙僵硬，却还是张开手臂，努力护着身后一串笑闹尖叫的“小鸡”。顾星玥笑着左突右冲，衣袂在月光下翻飞。
玩累了，大家就并排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萤火虫还在周围飞舞，像是落在地上的星河。孩子们争辩着哪颗星星最亮，银河看起来像什么。
顾星玥指着天空，给孩子们讲一些简单的星座传说，牛郎织女，北斗七星……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连林致远也侧耳听着，这些故事，他小时候也曾零星听过，却从未如此清晰完整。
夜渐深，露水起来了。林致远怕孩子们着凉，催促着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孩子们兴奋劲儿还没过，但脚步己经有些蹒跚。丫丫和小花拉着手，边走边打瞌睡。林致远自然地弯下腰，将丫丫背了起来。顾星玥则牵起了小花的手。
队伍安静下来，只剩下脚步声和呼吸声。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顾星玥看着前方林致远背着丫丫的宽厚背影，看着他小心避让着路上的石块，心里充满了一种宁静而的情绪。
回到学校，挨个把孩子们送到赶来接应的家长手里，校园重新安静下来。
就剩下他们两人。站在月光流淌的院子里，彼此身上都沾着草叶和夜露的气息，还有萤火虫留下的、微弱的光点痕迹。
“今晚……谢谢你。”顾星玥轻声说，如果不是他同意并一起过来，她一个人绝不敢组织这样的活动。
林致远摇摇头，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有些低哑：“孩子们很高兴。”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也……很高兴。”
顾星玥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目光里。月光下，他的眼神不再像白天那样充满防备和疲惫，而是像两潭深水，映着月辉，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身影。她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脸颊有些发烫，幸好夜色遮掩了她的窘迫。
“嗯，很高兴。”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耳语，“很多年没看过这么美的萤火虫了。”
“山里……好东西不多，但这样的夜晚，一年总有几次。”林致远的声音也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难得的静谧。
两人一时无话，却并不尴尬。一种微妙而温暖的氛围在空气中流淌，仿佛有许多未竟的话语，都融在了这片共同的月色和记忆里。
“不早了，休息吧。”最终还是林致远先开口，打破了这静谧的魔咒。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林老师。”顾星玥忽然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
“晚安。”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
林致远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晚安。”
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顾星玥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那轮明月，又看了看周围似乎还在隐隐发光的草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知道，这个夜晚，连同那些飞舞的流萤、皎洁的月光、孩子们的欢笑，还有他最后那句低沉的“晚安”，都会深深地刻在她的记忆里。
某种潜藏己久的情愫，如同这夏夜的萤火，经过漫长的蛰伏，终于寻到了缝隙，悄然探出头来，在心底明明灭灭地闪烁起来。
夜凉如水，心暖如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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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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