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礼堂钟声（下）
十五分钟！
猩红的数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恶魔的瞳孔，冰冷地跳动着，每一次闪烁都敲击在陈砚舟紧绷的神经上。仓库内的混乱在继续，枪声、叫骂声、奔跑声、物品倒塌声混杂成一片催命的交响。阿忠正在远处与另外几个守卫周旋，枪声稀疏却致命，竭力为他争取着这宝贵的、分秒必争的时间。
不能再有任何犹豫！
陈砚舟丢掉撬棍，双手稳定得如同磐石，探入木箱。指尖触碰到的是冰冷、坚硬的炸药块，以及那些缠绕其上、仿佛毒蛇般令人心悸的电线。定时装置嵌在炸药堆的中央，结构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并非简单的民用产品，更像是经过改装的军用级别引信，线路冗余，还带着防拆触发机制！
冷汗沿着他的鬓角滑落，但他眼神专注，如同最精密的外科医生。他脑中飞速回放着所有接触过的、关于爆破和拆弹的零碎知识——有些来自清华图书馆那些无人问津的角落，有些来自族里走南闯北的老辈人酒后零星的讲述，更多的是他自己基于物理和逻辑的推演。
他首先排除了首接剪断主线路的可能。这种装置往往设有回路，贸然剪线很可能立刻引爆。他的目光锁定在定时器连接炸药的那几根最粗的导线上，以及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带有磁性感应的辅助模块——这很可能就是与龙头刀内部磁性物质遥相呼应的双重保险！
必须同时切断主线路并屏蔽或者破坏这个磁性感应模块！
他迅速从油布包裹的工具中取出两样东西：一把前端带有绝缘陶瓷涂层的特制剪线钳，还有一小块用铅皮包裹的、从旧货市场淘换来的强磁铁。
时间还剩十二分钟。
仓库另一头的枪声骤然密集起来，伴随着阿忠一声压抑的闷哼！他中枪了！
陈砚舟心脏一抽，但他强迫自己不去分心。此刻，任何一丝差错，都将万劫不复。
他左手握住那块铅皮包裹的磁铁，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磁性感应模块。根据他的推测，这个模块很可能依靠外部磁场变化来触发，用强磁铁干扰其内部磁场，或许能暂时使其失灵，或者至少为剪线争取一个极短的安全窗口！
就在磁铁靠近模块的瞬间，模块上的一个绿色指示灯猛地变成了急促闪烁的黄色！
有效！但同时也触发了警报！
不能再等了！
陈砚舟右手握紧绝缘剪线钳，看准那几根粗大的主引线，在磁铁干扰导致模块指示灯彻底变红的前一刹那，猛地合拢钳口！
“咔嚓！咔嚓！咔嚓！”
连续三声轻响，三根主引线应声而断！
几乎在同一时间，磁性感应模块的红灯疯狂闪烁起来，发出细微但刺耳的“嘀嘀”声！备用电源被激活了！它还有独立的、非磁性的触发方式！
时间还剩不到十分钟！
陈砚舟瞳孔紧缩，目光如电般扫过整个装置。在哪里？备用触发点在哪里？是震动？是温度？还是……压力？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定时器本身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与木箱底板首接接触的微型压力传感器上！只要移除炸药，或者剧烈震动导致压力变化，炸弹依然会爆！
该死！周炳坤的算计竟然如此之深！
拆除己经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爆炸前，将这整箱炸药转移出去！
可是，这木箱沉重异常，至少有两三百斤！在剩下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在敌人的枪口下，如何将它运出戒备森严的礼堂，运到安全地带？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般浇下。难道一切努力，都要功亏一篑？
不！绝不能！
陈砚舟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他猛地抬头，看向仓库一侧那扇巨大的、通往礼堂后面一条僻静小巷的货运通道门！那是唯一的生路！
“阿忠！”他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发出一声低吼，也不管阿忠是否能听见，“撑住！我引开他们！”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仍在嘀嘀作响的炸弹，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那个沉重的木箱从货堆上拖拽下来！木箱底部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这动静立刻吸引了剩余守卫的注意！
“他在那里！想跑！”
“拦住他！不能让他把货带走！”
子弹如同泼水般向他藏身的方向倾泻而来，打得木屑纷飞！
陈砚舟俯低身体，利用沉重的木箱作为临时掩体，双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怒吼着，一步一步，艰难地推着、拖着那死亡的重负，朝着货运通道门的方向挪动！
每一步都如同在泥沼中跋涉，每一步都伴随着呼啸的子弹和飞溅的碎屑。汗水、灰尘和不知是谁的血混合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左臂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是被流弹擦过的痕迹，但他浑然未觉。
时间，还剩七分钟。
货运通道门近在咫尺，但那扇厚重的铁门紧闭着，外面似乎还传来了锁链晃动的声音！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陈砚舟的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
“轰！！”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仓库另一侧传来！震耳欲聋，整个仓库都在摇晃，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是阿忠！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引爆了什么东西，制造了更大的混乱！
爆炸的冲击波和弥漫的烟尘暂时阻隔了追兵的视线和火力。
机会！
陈砚舟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隙，放弃推动木箱，而是猛地向前一扑，冲到货运通道门前。他掏出工具包里的最后一根钢钎，插入门缝，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撬！
“嘎嘣！”门外的锁链似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并未断裂！
时间，还剩五分钟！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定时器那催命的“嘀嘀”声在身后越来越急促！
“砰！砰！砰！”他发疯般地用身体撞向铁门，用钢钎猛砸门锁的位置！铁门发出巨大的轰鸣，却依旧顽固地紧闭着。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上他的心脏。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父亲的血仇未报，妹妹尚未安顿，陈家……还有那么多未解的谜团……
不！
他猛地回头，看向那箱闪烁着红光的炸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既然运不走，那就……赌一把！
他不再试图开门，而是转身，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个沉重的木箱奋力推向仓库深处，推向那些堆积如山的、易燃的舞台幕布、装饰板材和油漆桶！
他要将爆炸的中心，转移到仓库内部，利用这些易燃物来消耗和分散爆炸的威力！虽然依旧无法完全避免伤亡，但或许……能保住外面的礼堂主体，保住更多人的性命！
这是最后的、绝望的赌博！
时间，还剩三分钟。
木箱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地滑向那堆易燃物。
追兵似乎被阿忠制造的爆炸和阿虎这疯狂的举动搞懵了，火力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陈砚舟推着木箱，肺部火辣辣地疼，视线开始模糊，只有那跳动的红色数字，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视网膜上。
两分钟。
木箱终于抵近了那堆幕布。
一分钟。
他停下了脚步，最后看了一眼那猩红的数字，然后猛地转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向旁边一个厚重的、倒下的金属货架后面！
三十秒。
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那“嘀嘀”声，如同死神的脚步声，清晰而坚定。
十秒。
五秒。
一秒。
……
预想中的惊天动地的爆炸并未立刻发生。
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仓库。
陈砚舟伏在货架后，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怎么回事？故障？还是……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疯狂的三秒钟过后！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毁灭性的力量从仓库深处猛然爆发！炽热的火焰如同巨兽的舌头，瞬间舔舐了一切！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陈砚舟藏身的货架上！
“哐当！！”
沉重的金属货架被猛地推开，陈砚舟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撞在后背上，喉头一甜，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抛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远处的墙壁上！
世界在他眼前瞬间变成了翻滚的红色和黑色，灼热的气浪吞噬了所有声音，只剩下耳鸣般的尖锐长音。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消散。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那扇他拼死未能打开的货运通道铁门，被爆炸的冲击波猛地撕开、扭曲，外面清冷的夜风和混乱的人声，隐约透了进来……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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