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血色黎明
意识是在一片尖锐的耳鸣和深入骨髓的剧痛中，一点点挣扎着浮出水面的。
陈砚舟感觉自己像是被拆散了架，每一寸骨头都在呻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他尝试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木制屋顶，几缕惨白的晨光从缝隙中漏下，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不是祠堂，也不是货栈。
他猛地想坐起，却牵动了背后的伤处，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闷哼一声，重重跌了回去。
“别动！”一个熟悉而急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砚舟艰难地偏过头，看到了守在旁边的陈绛。她换下了一身狼狈的旗袍，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粗布衣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的惊恐未散，此刻正用力按着他的肩膀，阻止他乱动。
“你背后伤口很深，嵌了不少碎铁片，我刚给你清理完，上了药，但不能乱动。”陈绛的声音低哑，眼眶红肿，显然是一夜未眠，哭过，也吓坏了。
陈砚舟这才感觉到背后传来的、被仔细包扎过的紧绷感，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的草药和血腥混合的气味。他环顾西周，这是一个极其狭小、堆满渔网和杂物的棚屋，应该是江边某个废弃的渔寮。
“这是……哪里？”他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离礼堂很远，韩江下游的一个废弃渔村。”陈绛用一块湿布，小心地擦拭着他额头的冷汗和污迹，“爆炸之后，现场一片混乱，我……我混在救火和逃难的人群里，看到有人把你从废墟里拖出来，扔上了一辆准备运去乱葬岗的板车……我……我就把你抢了下来……”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陈砚舟能想象到那一刻的惊心动魄。一个受伤的女人，从运送尸体的板车上抢人，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绝。
“阿忠呢？”陈砚舟猛地想起，心脏揪紧。
陈绛的眼神黯淡下去，摇了摇头，泪水再次涌了上来：“我……我没看到他出来……爆炸太猛了……整个仓库和后半部分礼堂都塌了……”
阿忠……
那个沉默寡言，却总在最关键时刻挡在他身前的兄弟……终究还是没能走出来。
一股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陈砚舟，他闭上眼，牙关紧咬，左眉骨的刀疤因为痛苦而微微抽搐。又一个为他而死的人。
“哥……”陈绛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哽咽，“你别这样……我们还活着……我们还活着就好……”
是啊，还活着。
陈砚舟缓缓睁开眼，眼中的悲伤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火焰取代。活着，就意味着还要继续走下去，走下去报仇，走下去清算。
“外面……情况怎么样？”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沉溺于悲伤的时候。
陈绛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很乱。爆炸死了很多人，伤者更多。官方封锁了现场，说是……煤气管道泄漏引发的意外。但私下里传言很多，都说和新义安有关，和周炳坤有关。现在全城都在戒严，搜捕可疑分子。”
意料之中。周炳坤必然动用了他的关系网，将这场人为的恐怖袭击定性为意外。
“周炳坤呢？”
“不知道。爆炸后就没露过面，可能己经躲起来了，或者……在准备下一步。”陈绛忧心忡忡，“哥，我们现在很危险。周炳坤肯定在全力搜捕我们，官方那边……恐怕也不会放过任何线索。”
陈砚舟沉默着。他现在的状态，别说应对追捕，连自如行动都困难。而这个小小的渔寮，也绝非久留之地。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他嘶哑着说。
“可是你的伤……”
“死不了。”陈砚舟打断她，眼神锐利地扫过这狭小的空间，“这里不能待太久，搜捕的人很快就会摸到这种地方。我们必须去一个更安全，也更……出其不意的地方。”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过滤着所有可能的藏身点。祠堂？绝不可能。货栈？目标太大。阿忠他们之前藏身的河湾？恐怕也不安全了。郑浩龙那边？距离太远，且信任基础并不牢固……
最终，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浮现。
“去……‘潮音雅叙’。”他缓缓说道。
陈绛愣住了：“福叔那里？他……可靠吗？作者“丰卫的宇智波泉奈”推荐阅读《南宗血火》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福叔是聪明人。”陈砚舟眼神深邃，“他年轻时能在道上全身而退，靠的就是审时度势和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我上次让人送去的‘货单’和港币，他没有声张，就是一种表态。而且，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反而最安全。周炳坤和官方，恐怕都想不到，我们敢躲到距离礼堂不算太远、且人来人往的茶座里去。”
陈绛看着他笃定的眼神，虽然心中依旧忐忑，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决定己下，剩下的就是执行。陈砚舟现在的身体状况，无法长途跋涉。陈绛的伤也只是简单处理，行动不便。
“需要……找人帮忙。”陈砚舟沉吟道。他不能动用“算房”的人，那些是暗子，不能轻易暴露。他想到了一个人——阿亮。阿亮机灵，且家就在这附近下游的渔村，对水路熟悉。
他让陈绛找来一块烧黑的木炭，又撕下自己内衬衣角一块相对干净的布，用炭笔在上面画了几个极其简洁的、只有阿亮才看得懂的符号——那是在建立“算房”之初，他与几个核心成员约定的、用于极端情况下的紧急联络暗号。
“想办法，把这个送到阿亮家。避开所有人，放在他家门口那个破鱼篓下面。”陈砚舟将布条交给陈绛，郑重叮嘱。
陈绛将布条小心收好，看了看外面渐亮的天色，咬了咬牙：“我现在就去。”
“小心。”陈砚舟看着她单薄而坚定的背影消失在棚屋门口，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在如此险境中展现出的坚韧和勇气，远超他的想象。
棚屋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江涛声。背后的伤口一阵阵抽痛，提醒着他昨夜那场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搏杀。他闭上眼，脑中再次复盘整个事件。
爆炸的威力被易燃物分散了一部分，但依旧造成了巨大的破坏。阿忠生死未卜，凶多吉少。周炳坤的计划被挫败，但他人却消失了，如同毒蛇隐入草丛，随时可能发动更致命的袭击。九公……祠堂那边，现在又是什么反应？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漩涡中心，西周是看不透的迷雾和潜伏的杀机。算盘不在手边，但他脑中的推演却从未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猫爪挠门般的响动。
陈砚舟猛地睁开眼，警惕地望向门口。
棚屋破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阿亮那张机警的脸探了进来，看到躺在草堆上、脸色苍白的陈砚舟时，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悲痛。
“舟哥！”他闪身进来，迅速关好门，扑到陈砚舟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您……您怎么样？忠哥他……”
“我没事。阿忠……”陈砚舟顿了顿，声音低沉，“可能折在里面了。”
阿亮眼圈一红，用力捶了一下地面，咬牙切齿：“周炳坤那个冚家铲！（混蛋）”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陈砚舟打断他，“阿亮，我和我妹妹需要立刻转移，去‘潮音雅叙’。我的伤走不了远路，需要你找条可靠的船，走水路，避开所有关卡和眼线。”
阿亮抹了把脸，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舟哥放心，包在我身上！我家有条小舢板，平时打渔用的，不起眼。我知道一条隐蔽的水路，能首接绕到‘潮音雅叙’后面的那个小码头！”
“好。”陈砚舟点了点头，“事不宜迟，马上准备。我妹妹去给你送信，应该快回来了。”
正说着，棚屋外传来陈绛与阿亮约定好的、模仿水鸟的叫声。
阿亮立刻回应了一声，然后对陈砚舟道：“舟哥，您稍等，我去背您上船。”
片刻之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一条小小的舢板，如同鬼魅般滑离了废弃的渔村，悄无声息地融入韩江浓稠的夜色与晨雾之中。
陈砚舟趴在狭窄的船舱里，背后传来的颠簸感让他痛楚加剧，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陈绛坐在他身边，用身体为他遮挡着江风，眼神警惕地注视着两岸模糊的轮廓。
阿亮在船尾，沉默而有力地摇着橹，身影在朦胧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江水无声东流，载着血火余生的三人，驶向一个未知的、却注定不会平静的黎明。
陈砚舟知道，爆炸只是暂时打断了周炳坤的节奏，却远未结束这场战争。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他的算盘，他的刀，还有他身边失而复得的妹妹，都将在这血色黎明之后，迎接更加残酷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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