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失影
空寂。破败的木屋里，只剩下海风穿过木板缝隙的呜咽，以及陈砚舟自己骤然加速、擂鼓般的心跳声。陈绛不见了。毫无征兆，没有打斗，没有呼喊，就像被这浓稠的夜色无声无息地吞噬了。
“阿绛！”陈砚舟压低声音呼喊，回应他的只有更加空洞的风声。
他强迫自己冷静，如同在冰水中浸过，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极致。目光如同探照灯，一寸寸扫过木屋的每一个角落。
灰尘，杂物，破烂的渔网……没有血迹，没有挣扎的痕迹。陈绛的身手他清楚，能让她连示警都来不及就消失，对方要么是熟悉到让她毫无防备的人，要么就是实力远超想象，达到了瞬间制伏的程度。
灰衣客？！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入陈砚舟的脑海。那个神秘莫测、身手恐怖的男人，他有这个能力！
但为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他要抓人，为何在城寨时不动手？还是说，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陈绛？因为她的血脉？
陈砚舟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那半个陌生的脚印。脚印略显模糊，鞋底花纹普通，尺寸不大，似乎是个身材不算高大的人。他小心翼翼地从旁边捡起一小块木屑，比对着脚印的边缘。
不是灰衣客。灰衣客给他的感觉更……沉稳，步伐绝不会留下如此略显仓促的痕迹。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陈绛之前坐过的位置。那片被压平的灰尘……边缘似乎有些异样。他凑近细看，用手指轻轻拂开浮尘。
灰尘下，露出一个用尖锐物极其仓促、轻微划出的标记！一个箭头，指向木屋那扇破旧的后窗。而在箭头旁边，还有一个更加模糊、几乎难以辨认的符号——那是一个简化的、如同海浪托起锁孔的图案！
这个符号，与杂货铺外海报上那个标记，以及族谱暗页上的印记，同出一源！
陈绛在消失前，留下了线索！她意识到了危险，但时间只够她留下这隐晦的指引！
箭头指向后窗……窗外是陡峭的山坡和更茂密、更黑暗的树林。
她没有反抗，或者无法激烈反抗，而是选择了顺从或者被迫离开，并拼尽全力留下了追踪的方向和……身份的暗示（那个锁孔海浪标记）？
陈砚舟不再犹豫，猛地推开后窗。窗棂腐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如同狸猫般翻出，落在松软潮湿的泥地上。
月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林间一片昏暗。他俯下身，借着微弱的光线，在草丛和泥土间仔细搜寻。
有了！
一片被踩倒的蕨类植物，方向指向树林深处。断断续续，极其细微的痕迹，若非他追踪经验丰富，几乎无法察觉。对方很小心，但在拖拽或引导另一个人快速行进时，依旧留下了破绽。
陈砚舟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沿着这断续的踪迹，无声无息地潜入密林。他不敢快，也不敢慢，快则可能错过线索或落入陷阱，慢则可能永远失去陈绛的踪影。
林间弥漫着植物腐烂和泥土的气息，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虫豸的鸣叫，更衬得西周死寂。他的感官提升到极限，耳朵捕捉着风带来的任何异响，鼻子分辨着空气中任何异常的气味。
追踪了大约一刻钟，痕迹在一小片相对空旷的林地边缘消失了。前方出现了两条模糊的小径，一条向上通往更高的山脊，一条向下蜿蜒，似乎通向另一侧的山谷。
陈砚舟停在原地，眉头紧锁。痕迹在这里断了，是对方刻意清理，还是……
他的目光扫过地面，突然定格在向下那条小径入口旁，一丛灌木的断枝上。断口很新，上面勾着一小缕极细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灰色丝线。
是衣服的纤维？陈绛穿的不是这个颜色。
他小心地取下那缕纤维，指尖传来一种粗糙而坚韧的触感。这布料……很特别，不像寻常衣物。
就在他凝神思索的瞬间，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与风声无异的破空声，从侧后方的树冠中袭来！
危险！
陈砚舟甚至来不及回头，身体凭借本能猛地向前扑倒，一个狼狈的翻滚！
“笃！”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木声！在他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树干上，一支黝黑无光、造型奇特的短弩箭，尾羽还在微微颤动！
弩箭！不是枪！对方不想弄出太大动静！
陈砚舟翻滚的同时，匕首己然在手，身体蜷缩，目光如电般射向弩箭袭来的方向——那片浓密的、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树冠。
没有第二支弩箭射来。树冠中一片寂静，仿佛刚才的攻击只是幻觉。
但陈砚舟知道不是。袭击者就在那里，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他。
是带走陈绛的人？还是另一股势力？
他伏低身体，借助灌木和树木的掩护，缓缓移动位置，避免成为固定的靶子。大脑飞速分析：弩箭，无声，精准，意图捕捉或击杀？对方只有一个人？还是有多人配合？
不能再被动等待！
陈砚舟深吸一口气，猛地从藏身的树后窜出，不是首线逃跑，而是以之字形路线，快速扑向侧前方另一块巨大的岩石！他在赌，赌对方需要时间重新装填弩箭，或者调整瞄准！
果然，在他移动的过程中，没有第二支弩箭射来！
他成功抵达岩石后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面，短暂喘息。
然而，他刚刚站稳，一个沙哑、平淡，仿佛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几乎贴着他的耳后响起：
“反应不错。”
陈砚舟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血液几乎凝固！
这个声音……是那个灰衣客！
他是什么时候摸到自己身后的？！怎么可能这么快？！
根本来不及思考，陈砚舟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手肘猛地向后撞去，同时身体前冲，想要拉开距离！
但对方的动作更快！一只冰冷如同铁钳的手，精准地扣住了他持刀的右手手腕，一股诡异阴柔的劲道透入，陈砚舟只觉得整条右臂瞬间酸麻，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同时，另一只手如同鬼魅般按向他的后心要穴！
完了！陈砚舟心中一片冰凉，实力的差距如同天堑！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
“住手！”
一个清脆、焦急，却带着不容置疑坚决的女声，从树林深处传来！
是陈绛的声音！
按向后心的那只手，动作戛然而止。
陈砚舟猛地回头，只见陈绛从下方那条小径的黑暗中快步走出，她的脸色在斑驳的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复杂。她身上没有明显的束缚，衣服也还算整齐，只是发丝有些凌乱。
而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深色工装、戴着鸭舌帽、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仪器，警惕地观察着西周。
灰衣客松开了扣住陈砚舟的手，退开一步，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向陈绛，又扫了一眼她身后的男人，沙哑地道：“你确定要阻止？”
陈绛快步走到陈砚舟身边，挡在他身前，首面灰衣客，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与坚持：“他是我哥！你不能动他！”
灰衣客沉默地看着她，又看了看一脸惊疑不定、迅速捡起匕首警惕地盯着他的陈砚舟，最终，那冰冷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麻烦。”
他吐出这两个字，身形一晃，如同融化的蜡像般，悄无声息地退入身后的黑暗树林，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压力骤然消失。
陈砚舟猛地抓住陈绛的手臂，急切地低声问道：“怎么回事？！他是谁？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对你……”
“哥，我没事。”陈绛打断他，反手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心有些冰凉，但很稳定，“说来话长。我们先离开这里，这里不安全。”
她看了一眼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男人点了点头，示意一个方向。
陈砚舟满腹疑云，但看陈绛确实不像受到伤害的样子，而且眼下处境未明，不是追问的时候。他压下心中的万千疑问，点了点头。
“跟我来。”陈绛低声道，拉着陈砚舟，跟着那个鸭舌帽男人，迅速消失在向下蜿蜒的那条小径深处。
月光依旧黯淡，树林重新恢复了表面的宁静。只有那支深深钉入树干的黝黑弩箭，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短暂而致命的交锋。
陈砚舟跟着陈绛，心中波澜起伏。陈绛的突然出现和阻止，那个神秘的鸭舌帽男人，以及灰衣客那句耐人寻味的“麻烦”和轻易的退走……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陈绛的“失踪”，或许并非被迫，而是……某种意义上的“主动”接触？
她究竟知道了什么？那个锁孔海浪标记，又代表着什么？
迷雾，似乎散去了一些，却又在更深处，凝聚成更大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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