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鲘门雾障
丑时，鲘门水道。
这里并非韩江主干，而是通往汕头港的一条支流岔道，两岸丘陵起伏，竹林茂密，夜间雾气深重，航标灯稀疏黯淡，是走私偷运的天然温床。此刻，浓湿的白雾如同实质，笼罩着漆黑的水面，连水流声都变得沉闷模糊。
陈砚舟站在一条改装过的、熄了灯的旧渔船船舷边，身形与夜色雾气融为一体。他身后是阿忠和另外五个精挑细选、绝对可靠的子弟，人人黑衣劲装，脸上涂抹了锅底灰，手中紧握的不是砍刀，而是清一色加了消音器的手枪——这是昨夜缴获的战利品，被他秘密截留了下来。
他没有带那把暗红色的龙头刀。林绛的警告言犹在耳——“切莫信祠堂密室之刀”。无论这意味着什么，在验证之前，他不会再将那柄刀置于信任的核心。此刻，他怀中只有那紫檀算盘，指尖无意识地感受着珠子的冰凉与圆润，脑中不断回放着胭脂密码提供的信息，以及阿忠傍晚带回来的、关于阿炳的初步核实结果。
阿炳，本名陈炳，是九公一个远房侄孙，跟了九公十几年，负责打理一些祠堂外围的杂务和传递消息，平日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但阿忠通过一个相好的、在镇上茶楼做侍应的妹子打听到，最近半个月，阿炳曾多次独自一人，在深夜去镇上一家新开的、带有香港背景的录像厅，与一个讲粤语的神秘人短暂接触。
线索对上了。
陈砚舟的心沉了下去。九公身边最不起眼的人，成了周炳坤的耳朵和眼睛。那九公本人呢？他是被蒙蔽，还是……默许，甚至参与？
雾气更浓了，能见度不足十米。只有船头一盏蒙着厚布、只透出微弱光晕的指引灯，勉强标示着自身的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水道上寂静得可怕，只有船底划过水流的轻微哗哗声。
“舟哥，时辰快到了。”阿忠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陈砚舟抬起手，示意噤声。他闭上眼睛，不再依赖视觉，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于听觉和对水流的感知。微积分的模型在脑中构建，结合胭脂密码提供的精确时间点和鲘门水道此段的流速、宽度，他默默计算着“永丰号”最可能出现的位置和时机。
突然，他耳朵微动。
极远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与自然环境格格不入的柴油发动机的闷响，正沿着水道上行，速度不快，似乎在刻意保持低调。
来了！
陈砚舟猛地睁开眼，黑暗中眸光如电。他打了个手势，船上所有人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枪口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雾气中，一个更大的黑影轮廓逐渐显现，是一艘标准的近海渔船“永丰号”的式样，船头亮着同样黯淡的灯火，正不紧不慢地驶来。
两条船在狭窄的水道中缓缓接近。
“永丰号”上有人影晃动，似乎也发现了前方的不速之客，显得有些警惕。
就在两船即将交错而过的瞬间，陈砚舟低喝一声：“动手！”
他率先抛出带钩的缆绳，精准地挂住了“永丰号”的船舷！同时，阿忠几人如同敏捷的狸猫，借助缆绳和两船靠近的瞬间，迅速跃上了“永丰号”的甲板！
“你们干什么！”“永丰号”上的船员惊怒交加，有人抄起鱼叉，有人伸手往怀里摸去。
“砰！砰！”
加了消音器的枪声沉闷地响起，带着致命的威胁。阿忠一枪打飞了那人刚掏出的匕首，另一枪击中其大腿，那人惨叫着倒地。其他子弟如狼似虎地扑上，迅速制伏了另外三名船员，动作干净利落，全程没有引起大的骚动。
陈砚舟最后一个跃上“永丰号”甲板，目光冷冽地扫过被按在地上的船员。“搜！重点检查舱底，找暗格！”
阿忠带人冲下船舱。陈砚舟则留在甲板上，警惕地注视着雾气弥漫的西周和漆黑的水面。他手指在怀中的算盘上快速拨动，并非计算，而是在模拟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应对方案。
片刻之后，船舱下传来阿忠压抑着兴奋的声音：“舟哥！找到了！”
陈砚舟快步走下船舱。狭小的底舱里，阿忠己经撬开了一块看似与周围无异的地板，露出了一个隐藏的暗格。暗格里，固定着一个长方形的、包裹着防震材料的金属箱。
打开金属箱，里面是复杂的电路、精密的机械部件和一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指示灯——正是那枚防空导弹的核心引信！
成功了！
陈砚舟心中却没有太多喜悦，反而更加沉重。林绛的情报再次被验证是准确的。这意味着，关于阿炳，关于九公，关于那把龙头刀的警告，其真实性也大大提高。
“带走！”他沉声命令。
阿忠立刻将引信重新封装，小心翼翼地带回自己的船上。
处理完“永丰号”的船员（打晕捆绑，扔回其船舱，任其随波逐流），陈砚舟的渔船迅速脱离，消失在来的方向的浓雾之中。
返航的路上，气氛并未轻松。截获引信只是破坏了周炳坤计划的关键一环，但周炳坤本人还在汕头，导弹的其他部件下落不明，而内部的问题，此刻显得比外部的敌人更加致命。
“舟哥，接下来怎么办？”阿忠看着被严密看管起来的引信，低声问道。
陈砚舟望着前方似乎永无止境的浓雾，眼神冰冷。
“回祠堂。”
他要去见九公。有些事，必须当面问清楚。无论答案是什么，他都需要一个答案。
算盘珠子在他指间无声滑动，仿佛在计算着下一场、可能更加凶险的博弈。
鲘门的雾障可以穿过，但人心里的迷雾，又该如何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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