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胭脂暗码
接下来的几天，潮汕地区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之中。码头上，陈砚舟推行的新规在血与火的洗礼后，得到了更彻底的执行。货物进出井然有序，子弟们巡逻警戒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经历过厮杀的狠厉。表面看来，“鸿昌号”货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稳固。
但陈砚舟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周炳坤那边毫无动静，仿佛那晚的袭击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试探，或者，失败的代价完全在他承受范围之内。这种沉默，比持续的进攻更让人不安。
九公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待在祠堂里，偶尔过问码头事务，对陈砚舟的种种举措不置可否，态度暧昧难明。那晚关于族谱暗页的短暂交锋，似乎从未发生。
陈砚舟则将自己沉浸在两件事里：一是借助阿忠三人初步搭建起来的情报网，竭力搜集关于周炳坤和新义安的一切信息，哪怕只是零碎的传闻；二是不断完善他的“算盘密码”体系，并开始尝试将微积分的模型应用于预测货轮航线与潜在风险节点，试图在周炳坤可能发动下一次攻击前，找到蛛丝马迹。
然而，收获甚微。周炳坤像一条潜伏在深水下的毒蛇，隐藏得极好。
这天下午，天气闷热，乌云低垂，似乎又将有一场大雨。陈砚舟在货栈二楼，对着一幅手绘的潮汕沿海地图，手指在地图上几个关键水道和岛屿间移动，脑中飞速计算着潮汐与航路的关系。紫檀算盘放在手边，几颗珠子被他无意识地拨动着。
阿明敲门进来，脸色有些古怪，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用普通报纸包裹的小包裹。
“舟哥，有你的东西。”阿明将包裹放在桌上，“是个跑街的小崽子送来的，说是一个漂亮姐姐给的，只说交给‘货栈管事的’，没留名。”
陈砚舟目光一凝，放下手中的笔。“人呢？”
“给了几个铜板，蹦蹦跳跳走了，问什么都不清楚。”
陈砚舟挥挥手让阿明退下，目光落在那个报纸包裹上。报纸是最常见的《羊城晚报》，包裹得方方正正，没有任何标记。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仔细检查。包裹很轻，摇晃没有声音。他小心地拆开报纸，里面是一个没有任何logo的硬纸盒。打开纸盒，映入眼帘的，是一盒崭新的、市面上常见的“蝶霜”牌胭脂。
胭脂？
陈砚舟眉头紧锁。他拿起那盒胭脂，粉红色的膏体散发着廉价的香粉气味。他仔细检查胭脂盒，塑料外壳，普普通通，看不出任何异常。
是谁送的？林绛？还是其他什么人？
他下意识地想拿起怀里的“口红”对比，但立刻忍住。他拧开胭脂盒的盖子，用指尖轻轻触碰那细腻的粉块。
触感……似乎有些不对。靠近边缘的粉质，似乎比中心的更硬，更……有规律？
他心中一动，拿起桌上一把裁纸用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将表层的胭脂粉刮开。
随着粉色的粉末被刮落，底下露出的，不是胭脂的底座，而是密密麻麻、用极细的针尖刻划出的、点与线的组合！
又是摩斯密码！
陈砚舟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用刀尖轻轻将剩余的胭脂粉末全部清理干净，露出了刻在塑料底座上的完整密码。
这一次的信息，比唱片里的更长，更具体！
他迅速抓过纸笔，凭借早己烂熟于心的密码本，快速破译。
点划组合在他笔下化作冰冷的文字：
“周己抵汕。目标非码头，系国庆典礼。导弹部件分散，核心引信藏于‘永丰号’渔船舱底暗格，明晚丑时经鲘门水道转运。九公近身‘阿炳’为其耳目。切莫信祠堂密室之刀。”
信息量巨大，如同惊雷在陈砚舟脑中炸响！
周炳坤己经亲自抵达汕头！目标果然是国庆典礼！导弹部件被分散隐藏，核心引信就在一条看似普通的渔船“永丰号”上，而且明确了转运时间和路线！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后面两句——九公身边的亲信“阿炳”是周炳坤的耳目！还有最后那句警告……“切莫信祠堂密室之刀”！
祠堂密室的刀，就是指那把暗红色的龙头刀！林绛在警告他，不要相信这把刀？是什么意思？刀有问题？还是持刀的九公有问题？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九公暧昧的态度，那晚“堵后路”的蹊跷，对族谱秘密的守护……如果阿炳是耳目，那九公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信任的基石，在这一刻出现了深深的裂痕。
陈砚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完全凭借这来历不明的胭脂密码就下定论，但这无疑是一条极其重要、且必须验证的线索！
“永丰号”……鲘门水道……明晚丑时……
他目光再次落到手绘的地图上，手指精准地找到鲘门水道的位置，脑中开始飞速推演。潮汐、流速、可能的护航力量、最佳的拦截地点……
同时，他必须验证“阿炳”的身份。
他沉吟片刻，走到门口，唤来阿忠，低声吩咐了几句。阿忠领命，匆匆离去。
做完这一切，陈砚舟回到桌边，看着那盒被刮开胭脂、露出底部密码的盒子，眼神复杂。
林绛……她到底是谁？她为何能掌握如此核心机密？她一次次冒险传递信息，目的究竟是什么？帮她那个香港警司的父亲？还是……如她隐约暗示的，与陈家、与自己有关？
他拿起那盒胭脂，指腹着冰冷塑料上凹凸的刻痕。这细腻的胭脂粉末之下，隐藏的是如此惊心动魄的杀机。
他将破译信息的纸张凑到烟灰缸里点燃，看着火焰将其吞噬，化为灰烬。
然后，他拿起紫檀算盘，手指飞快地拨动珠子，不再是为了计算，而是在模拟推演明晚丑时，鲘门水道可能发生的每一种情况，以及……应对祠堂可能出现的变故。
算盘珠子碰撞，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在这闷热的午后，仿佛金铁交鸣的前奏。
窗外，乌云越来越厚，天色暗沉如同入夜。
山雨，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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