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石语
村落静得异乎寻常。
并非死寂，而是所有声音——远处的鸡鸣，隐约的犬吠，甚至风吹过茅草屋顶的簌簌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墙壁传来，带着一种沉闷和失真感。空气似乎也比外面粘稠，呼吸间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阻力。
铃带着他们走下高坡，踏上村落边缘以青石板铺就的小路。那些雕刻着复杂纹路的石柱近看更加令人心惊，石质并非本地常见的花岗岩或石灰岩，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带着隐隐流动光泽的深灰色石材，触手冰凉，仿佛能吸走指尖的温度。上面的纹路并非平面雕刻，而是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微微凸起、扭曲盘绕，多看几眼便让人头晕目眩，与陈砚舟脑海中“逆流之纹”的结构隐隐呼应，却又似是而非，更加古老、蛮荒。
村落里的村民穿着与铃类似的靛蓝土布衣衫，无论男女老幼，面容都带着一种与铃相似的、近乎麻木的沉静。他们看到外来者，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平静地扫过，便继续自己手中的活计——编织、舂米、晾晒草药，动作缓慢而富有某种独特的韵律。
没有人上前询问，没有人交谈，整个村落像一部默剧，只有脚踩在石板上的细微声响和那无处不在的、失真的环境音。
灰鹞的警惕提升到了极致，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的武器，目光如同鹰隼，扫过每一个村民，每一栋房屋的阴影，评估着任何可能的威胁。这里的平静，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危险。
陈砚舟则更多地将注意力放在那些石柱和村民身上。他尝试着将一丝极其微弱的精神力探向最近的一根石柱，想要感受那纹路中蕴含的力量。
就在他的精神力触碰到石柱表面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以石柱为中心，极其轻微地扩散开来。并非声音，更像是一种振动，一种信息的涟漪！
陈砚舟脑中“轰”的一声，无数破碎、混乱、光怪陆离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那不是语言，不是图像，而是一种更加原始的、承载着情感的“记忆”片段——滔天的巨浪拍击着海岸，浪花中闪烁着非人的磷光；黑暗的星空中，巨大的、不可名状的阴影缓缓蠕动；大地裂开，灼热的、带着硫磺气息的岩浆奔涌而出，岩浆中似乎有生物在哀嚎；还有……一片无尽的、灰雾弥漫的平原，平原上矗立着无数如同眼前这样的石柱，构成一个庞大无比的阵列……
信息的冲击来得快去得也快，随着陈砚舟猛地切断精神连接而戛然而止。他踉跄一步，脸色煞白，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嗡嗡作响。
“怎么了？”灰鹞立刻察觉到他的异样，上前一步扶住他，眼神锐利地看向那根石柱。
“没……没事。”陈砚舟喘息着，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看似平静的石柱。他明白了，这些石柱不仅仅是屏障，它们还是……记录者，承载着这片土地、乃至更广阔时空的古老记忆和情感碎片！刚才那瞬间的接触，他就像一只蚂蚁，无意中窥见了洪流的一角，差点被那庞大的信息量冲垮灵魂。
铃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陈砚舟一眼，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石柱会说话。”她平淡地陈述，“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听，也并非所有话都该听。”
她不再多言，继续引路，带着他们走向村落中心一座最大的、同样由石头垒砌而成的建筑。那建筑样式古朴，像是一座放大了的祠堂，门口没有任何牌匾，只有两尊更加高大、纹路也更加复杂的石柱矗立左右。
越靠近那座建筑，空气中那种无形的阻力就越强，陈砚舟感觉自己的精神力运转都变得滞涩起来，仿佛陷入了一片粘稠的泥沼。他体内那微弱流转的“逆流之纹”节点，也受到了压制，变得几乎难以感知。
灰鹞显然也感受到了某种压力，他的呼吸略微加重，眼神更加冰冷。
铃在石质建筑门前停下，赤足轻轻踩了踩门口一块颜色略深的石板。
“吱呀——”
厚重的木门无声地向内开启，露出里面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巨兽张开了口。
“长老在里面等你们。”铃侧身让开，示意他们进去。她自己却没有踏入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身影在浓郁的雾气中显得有些模糊。
陈砚舟和灰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门后的黑暗仿佛有着实质的重量，压迫着他们的神经。
陈砚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因接触石柱而翻腾的心绪，又握紧了手中那枚温润的黑石，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安定。他看了一眼身旁伤痕累累却依旧挺首的灰鹞，点了点头。
没有退路。
两人迈开脚步，踏入了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石语无声，却己诉说了千言万语。而这门后的“长老”，又将带来怎样的真相，或是……更深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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