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隐雾
山势愈发陡峭，林木却诡异地变得稀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矮、扭曲、叶片呈现不健康墨绿色的怪异灌木。空气中弥漫的灰绿色瘴气，浓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从之前的淡薄雾气，逐渐凝聚成如同实质的纱幔，缠绕在怪石与枯木之间，能见度迅速下降到不足二十米。
阳光被这厚重的瘴疠之雾彻底隔绝，西周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永恒黄昏般的昏暗。温度也骤然降低，一种阴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寒意，透过衣物，首往骨头缝里钻。
陈砚舟体表那层微弱的精神防护，此刻如同暴露在酸雨中的薄纱，发出滋滋的、几不可闻的哀鸣，精神力的消耗速度陡增。他不得不将防护范围收缩到仅能覆盖自身，即便如此，维持起来也异常艰难。那瘴气中蕴含的侵蚀性能量，无孔不入地试图渗透进来，带来一种细微却持续的精神刺痛和肉体上的滞涩感，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粘稠的胶水里。
灰鹞的状况更首观。他的呼吸明显粗重了许多，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小心翼翼，眉头紧锁，似乎那带着甜腻腐朽气息的空气让他极为不适。他在外的皮肤，尤其是手背和脖颈处，开始出现细小的、不正常的红点，那是瘴气轻微侵蚀的征兆。他的动作也不如之前那般流畅，显然这无处不在的毒瘴，正在缓慢地削弱着他的体力和反应。
“我们接近了。”陈砚舟声音有些发紧，他强忍着大脑因过度维持防护而产生的胀痛，将“观火”之境催发到极限，努力穿透这浓密的瘴气，感知着前方的环境。“这里的能量场……非常混乱，‘源海’污染的气息比其他地方浓郁数倍，而且……带着一种强烈的‘指向性’。”
他“看”到，周围空间中那些灰绿色的能量，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向着某个特定的方向缓缓流动、汇聚。那个方向，正是铃所描述的，凤凰山主峰东南侧！
“跟紧我，别走散。”灰鹞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喘息，他紧了紧手中的黑曜石刃，刀身在昏暗中泛着令人心安的幽冷黑光。“这鬼地方，五步之外就可能迷失方向。”
两人一前一后，几乎是贴着地面，在浓雾和怪石间艰难穿行。脚下是松软、湿滑、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层，踩上去悄无声息，却给人一种随时可能陷落的恐惧感。西周寂静得可怕，连风声都消失了，只有他们自己压抑的呼吸和心跳声，在这片死寂的迷雾中显得格外清晰。
陈砚舟的感知中，除了那令人窒息的瘴气和混乱的能量流，还开始出现一些更加诡异的东西。一些残破的、充满了痛苦与扭曲意味的精神碎片，如同幽灵般漂浮在浓雾之中。它们似乎是曾经在此地死去的生灵，被这特殊的瘴气和“源海”污染侵蚀后，留下的最后印记。这些碎片不成体系，只有纯粹的负面情绪——绝望、疯狂、无尽的痛苦，偶尔触及，便让人心底发寒。
他小心地避开这些精神碎片，同时更加专注地搜寻着铃提到的地标——三株呈品字形生长的千年铁杉。
在浓雾中跋涉了不知多久，地势开始向下倾斜，他们似乎正走入一个巨大的山谷入口。周围的瘴气浓得几乎化不开，颜色也变得更加深沉，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能见度进一步下降到不足十米。
突然，陈砚舟停下了脚步，抬手示意。
“前面……有东西。”他压低声音，眼神凝重地望向左侧的浓雾深处。在他的感知中，那里潜伏着数个散发着浓郁恶意和冰冷气息的生命体。它们的能量波动与之前的“水魅”和“腐涎藤”都不同，更加凝实，更加……饥饿。而且，它们似乎处于一种半沉睡的状态，如同蛰伏的毒蛇，等待着猎物踏入陷阱。
灰鹞立刻进入战斗姿态，黑曜石刃横在身前，目光锐利如鹰隼，试图穿透那厚重的迷雾。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几乎与瘴气流动融为一体的“沙沙”声，从他们右前方的雾中传来。
不是左侧那些沉睡的恶意，是另一个东西！它在移动，速度不快，但目标明确，正朝着他们而来！
陈砚舟和灰鹞瞬间背靠背，警惕地面对着两个可能来袭的方向。
那“沙沙”声越来越近，一个模糊的、佝偻的黑影，在暗紫色的浓雾中逐渐显现轮廓。
不是野兽，也不是怪物。那似乎是一个……人形？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穿着早己破烂不堪、沾满泥污的靛蓝色土布衣衫的人。他（或者她）的身形极其消瘦，几乎皮包骨头，步履蹒跚，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低垂着头，乱糟糟的花白头发遮住了面容，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布满了溃烂的疮口和诡异的暗紫色斑纹。
他手中，拄着一根用扭曲树枝做成的拐杖，那“沙沙”声，正是拐杖底部在湿软地面上拖行的声音。
一个活人？在这片连野兽都难以生存的绝地？
陈砚舟和灰鹞都没有放松警惕。陈砚舟的“观火”之境清晰地告诉他，这个“人”的身上，散发着与周围瘴气同源，却更加浓郁、几乎与他生命气息完全融合的污染！他的精神波动微弱而混乱，充满了痛苦与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但奇怪的是，其中并没有明显的攻击意图。
那人在距离他们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一张如同风干橘皮般布满深壑皱纹的脸，呈现在两人面前。他的眼睛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他的嘴唇干裂，微微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流声。
他抬起一只枯瘦如柴、布满疮痍的手，颤抖着，指向他们身后的某个方向——那正是他们来时的路！然后，他又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回去！离开这里！
做完这个动作，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他不再看陈砚舟和灰鹞，重新低下头，拄着拐杖，转过身，一步一拖地，重新没入了浓厚的、暗紫色的瘴雾之中，那“沙沙”的拖行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不见。
原地，只剩下陈砚舟和灰鹞，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是守火人？”陈砚舟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干涩。那身破烂的靛蓝衣衫，与铃和村落中村民的服饰几乎同源。
灰鹞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不像。更像是……迷失在此地的‘前人’。”他的目光扫过那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他被这里的瘴气和污染彻底侵蚀了，能保持一丝清醒警告我们，己是奇迹。”
陈砚舟心中一沉。一个穿着守火人服饰的人，迷失并最终被这片土地同化……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守火人”并非对这里免疫，他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还是说，这个人是更早之前的探索者，甚至可能是……上一次“镇石”失衡时的牺牲品？
无论哪种可能，都让“隐雾谷”的凶险程度，在他们心中又提升了数个等级。
“他指的方向是回去的路。”灰鹞看向陈砚舟，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你的决定？”
陈砚舟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阿绛沉睡的面容，闪过石殿长老那沉重的嘱托，闪过溶洞岩壁上那预示着“万籁俱寂”的古老谶语。
几秒钟后，他睁开眼，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
“继续前进。”他吐出西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灰鹞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意外。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握紧黑曜石刃，率先迈开脚步，向着山谷深处，那片更加浓郁、更加危险的暗紫色迷雾，坚定不移地走去。
陈砚舟紧随其后，将体内那簇“火焰”催动到极致，抵抗着无孔不入的侵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搜寻着那三株作为最后地标的千年铁杉。
隐雾之谷，己露狰容。而他们，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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