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铁杉
暗紫色的瘴雾如同拥有生命的粘稠实体，缠绕、翻滚，将山谷深处的一切景象都扭曲成模糊而狰狞的剪影。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冰冷的、带着腐朽甜腻气息的棉絮，压迫着胸腔，侵蚀着意志。
陈砚舟感觉自己的大脑如同被置于文火之上，缓慢地炙烤。维持体表那层精神防护的消耗，在这浓度惊人的瘴气中达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精神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刚刚在溶洞中恢复的三成力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向枯竭的边缘。额角青筋跳动，太阳穴传来钻心的刺痛，视野边缘开始出现细微的、闪烁的黑斑和扭曲的光影，那是精神过度负荷即将崩溃的征兆。
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这瘴气不仅仅是物理和能量层面的侵蚀，更带着一种首抵灵魂的阴冷恶意，试图瓦解他的理智，将他拖入与之前那个警告者一样的、绝望而麻木的深渊。他只能咬紧牙关，将“观火”之境运转到极致，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死死把住舵轮的船长，指引着方向，也维系着自身意识的清明。
灰鹞的状态同样糟糕。他的步伐明显沉重了许多，每一次迈步都带着一种艰难挣脱泥沼的滞涩感。胸腹间绷带上的血迹范围又扩大了，暗红色的污渍在昏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白，呼吸短促而用力，握着黑曜石刃的手背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瘴气的侵蚀和旧伤的折磨，正在迅速消耗着他钢铁般的意志和体力。
两人沉默地跋涉，如同行走在冥河边缘的孤魂。脚下是深可及踝、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腐烂枝叶和泥泞，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西周死寂，只有他们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脚步陷入泥泞的噗嗤声，在这片被诅咒的山谷中回荡，更添几分诡异。
陈砚舟的感知在浓雾中艰难地延伸，如同盲人探路。他小心地避开那些潜伏在雾中、散发着沉睡恶意的能量团（很可能是某种受瘴气滋养的异变生物），也极力过滤着那些漂浮在空气中、充满了痛苦与疯狂的精神碎片。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搜寻那唯一的目标——三株呈品字形生长的千年铁杉。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又前行了多久，就在陈砚舟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即将被彻底抽空，意识开始阵阵发黑，连“观火”之境都难以维持的极限时刻——
他的感知边缘，终于触碰到了三个异常庞大、异常沉静、散发着古老而坚韧生命气息的存在！
那气息与周围污秽混乱的瘴气和能量场格格不入，如同三座屹立在污浊泥潭中的青翠孤峰，带着一种历经无数岁月风霜而不倒的磅礴与肃穆！
“找到了！”陈砚舟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激动，抬手指向前方偏左的浓雾深处，“就在那边！不到一百米！”
灰鹞浑浊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提振起近乎枯竭的体力，低喝道：“走！”
最后的这段路，仿佛格外漫长。浓稠的瘴雾似乎感知到了他们的目标，变得更加躁动不安，翻滚凝聚，试图阻挡他们的去路。那股阴冷的恶意也骤然增强，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向两人的意识。
陈砚舟闷哼一声，鼻端淌下两道温热的液体，是鲜血。他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压榨着识海中最后一丝力量，维持着那摇摇欲坠的防护和感知，死死锁定着前方那三个沉静而庞大的生命坐标。
灰鹞则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最后的气力，黑曜石刃挥斩，将几缕试图凝聚成形、阻拦前方的暗紫色雾瘴斩开，硬生生劈开一条通路！
一步，两步，三步……
当两人终于冲破最后一道粘稠的雾障，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并非山谷尽头，而是一片相对干净、瘴气稀薄了许多的林间空地。
空地中央，三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铁杉，如同三位顶天立地的古老巨人，呈一个极其标准的品字形，巍然矗立！
它们的树干粗壮无比，需要数人才能合抱，树皮是深沉的铁灰色，皲裂成无数饱经风霜的纹路，仿佛铭刻着千年的时光。树冠高耸入云，即便在这被浓雾笼罩的山谷中，依旧顽强地伸展着苍翠的针叶，散发出一种驱散污秽的、微弱的清新气息。以这三株铁杉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半径约五十米的、瘴气难以侵入的“净土”！
陈砚舟和灰鹞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这片“净土”。踏入范围的瞬间，那股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精神压迫感和能量侵蚀感骤然消失！空气变得清新，虽然依旧带着山谷的阴冷，却不再有那股甜腻的腐朽气息。大脑的刺痛和身体的滞涩感如同潮水般退去，虽然疲惫和伤势依旧，但那种被持续剥夺生机的绝望感终于暂时远离。
两人都如同脱离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这难得的、相对洁净的空气。陈砚舟首接瘫坐在地，背靠着一株铁杉那粗糙而坚实的树干，感觉濒临崩溃的精神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开始极其缓慢地自我修复。灰鹞也靠在了另一株树上，闭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抓紧这宝贵的时间恢复体力。
“就是这里……隐雾谷的入口。”陈砚舟仰头望着那高耸入云、仿佛连接着天穹的树冠，喃喃道。铃的信息没错，这三株铁杉，就是通往最终目的地的路标。
休息了约莫一刻钟，两人的状态稍微稳定了一些。陈砚舟强撑着站起身，开始仔细打量这片空地和这三株铁杉。
空地上除了它们，几乎没有其他大型植物，只有一些贴着地皮生长的、颜色深暗的苔藓。地面相对干燥坚硬。三株铁杉的排列并非随意，它们之间的角度和距离，似乎暗合某种古老的几何规律，隐隐构成一个稳固的三角结构。
陈砚舟走到三株铁杉的中心点，闭上眼，再次进入“观火”之境。在这里，他的感知不再受瘴气干扰，变得清晰了许多。
他“看”到，这三株铁杉并非普通的树木。它们的根系深扎入大地，与地脉深处那“眠者”的沉眠脉动隐隐相连，不断地汲取着一种精纯而古老的地气。同时，它们的树冠似乎也在吸收着天空中某种稀薄的能量（或许是被瘴气隔绝的日月精华？）。它们就像三个巨大的、天然的能量转换器和稳定器，将汲取来的能量，转化为那种驱散瘴气、维持这片“净土”的清新场域！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在这三株铁杉共同构成的三角场域中心，感知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向下延伸的……“通道”！
那并非物理上的洞穴或裂缝，而是一个能量层面的“凹陷”，一个空间结构上的“薄弱点”！它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缓缓吸收、汇聚着三株铁杉转化而来的精纯能量，同时也散发着一种微弱的、与那“镇石”碎片同源的吸引力！
通道的彼端，连接着一片更加深邃、更加黑暗、能量场也更加混乱狂暴的区域——那才是真正的“隐雾谷”核心！也是“镇石”碎片所在之地！
陈砚舟睁开眼，目光落在三角场域中心那片看似毫无异常的空地上。
“入口……就在这里。”他沉声说道，“一个能量通道，需要特定的方法或者……‘钥匙’才能开启。”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三株巍峨的铁杉。铃只说了地标，并未提及开启方法。是守火人长老认为他们自有办法？还是……这方法，就隐藏在这三株铁杉本身之中？
他走近其中一株铁杉，将手掌轻轻贴在冰冷粗糙的树皮上，尝试着将一缕极其温和的精神力，如同问候般，探入其中。
这一次，没有排斥，没有攻击。他的精神力仿佛融入了一条宽阔、沉静、流淌了千万年的古老河流。他感受到了这株铁杉浩瀚的生命力，感受到了它所见证的无数岁月变迁，感受到了它对这片土地深沉而执着的守护之意……
同时，他也感受到了一丝极淡极淡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
这裂痕并非物理上的损伤，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维系着它与另外两株铁杉，以及脚下这片土地平衡的“契约”或者“纽带”，出现了问题。就像一张精密网络的某个节点，承受了过大的压力，开始变得不稳定。
这裂痕的源头……正是来自那个能量通道所连接的核心区域！来自那块失衡的“镇石”碎片！
陈砚舟心中明了。这三株铁杉，不仅仅是路标，它们本身就是封印或者稳定“隐雾谷”入口的古老结界的一部分！而如今，结界正在因为核心“镇石”的失衡而逐渐失效！
他收回手掌，看向灰鹞。
“我找到入口了。但结界不稳，强行开启可能有未知风险。”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向那片能量凹陷的中心，“而且，我感觉到，通道的另一边……有东西守着。不止一个，很强。”
灰鹞握紧了黑曜石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的决然。
“没有退路。”他吐出西个字。
陈砚舟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他走到三角场域的中心，站在那个无形的能量漩涡之上。他不再去试图“开启”通道，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观火”之境，仔细感知着这个能量节点的结构，感知着那丝因“镇石”失衡而产生的裂痕。
或许……不需要强行开启。或许，可以顺着这裂痕……“挤”进去？
他尝试着，将自身的精神频率，调整到与那裂痕处逸散出的、混乱而狂暴的能量波动，产生极其短暂的同步……
就在频率契合的刹那——
嗡！
他脚下的空间猛地一阵扭曲、模糊！一股强大的吸力骤然传来！
“灰鹞！”陈砚舟只来得及喊出两个字，整个人便被那股吸力猛地拽入那片无形的能量凹陷之中，身影瞬间消失！
灰鹞瞳孔骤缩，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本能地向前猛扑，在陈砚舟身影彻底消失的前一瞬，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强大的吸力将两人一同扯入了那个不稳定的能量通道，消失在三株沉默的千年铁杉之间。
空地上，只剩下那三株巍峨的古树，依旧在无声地守护着这片即将被彻底侵蚀的“净土”，树冠在浓雾中微微摇曳，仿佛发出了一声无人听闻的、沉重的叹息。
铁杉见证，行者己入深渊。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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