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苏婉清猛地从床榻上坐起，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双明亮的杏眼里盛满了尚未散尽的惊恐与绝望。
她又梦到了前世。
梦中，冷宫阴冷潮湿的气息仿佛还缠绕在鼻尖，赵珏与柳芸儿那两张写满虚伪与恶毒的脸在眼前不断晃动。她眼睁睁看着父兄被押上刑场，母亲为护她而撞柱身亡，血色弥漫了整个梦境。
最后，是萧璟。
是萧璟为她放下染血的长剑，是萧璟毫不犹豫地横剑自刎，温热的血溅在她的脸上，那触感真实得可怕。
“萧璟！不要——！”
凄厉的惊呼脱口而出，带着泣血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猛地划破了苏府深夜的宁静。
外间守夜的丫鬟拂冬立刻被惊醒，慌忙披衣起身，端着烛台掀帘而入：“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昏黄的烛光驱散了一室黑暗，却驱不散苏婉清心头的寒意。她蜷缩在锦被中，双手紧紧攥着心口的衣料，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仿佛还未从那可怖的梦境中彻底挣脱。
“小姐，可是魇着了？”拂冬将烛台放在床边小几上，心疼地坐在床沿，拿出帕子轻轻擦拭苏婉清额角的冷汗，触手一片冰凉，她不由得更加担忧，“奴婢去给您倒杯安神茶来？”
苏婉清猛地抓住拂冬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拂冬轻轻吸了口气。
“他死了…他又为我死了……”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破碎，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瞎了眼，信错了人……”
“小姐，您说什么呢？谁死了？”拂冬被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吓得不轻，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急切地安抚道，“梦都是反的，梦都是反的！您看看，这是在咱们府里，您好好的呢，老爷夫人也好好的，大少爷也好好的！”
拂冬的声音像是一道微弱的光，艰难地穿透了那厚重的梦魇帷幕。
苏婉清涣散的目光缓缓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烟罗纱帐，绣着缠枝莲纹的锦被，还有拂冬写满担忧的稚嫩脸庞。鼻尖萦绕的不再是冷宫的腐朽血腥气，而是帐中淡淡的、她自幼闻惯了的安神香。
是了，她重生了。
她回来了。家还在，人还在。
可那颗被噩梦攥紧的心脏，依旧咚咚地跳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慌和难以言喻的悲痛。萧璟最后看她那一眼，平静、深邃，带着她前世未能读懂、今生每每忆起便痛彻心扉的决绝情意，如同最灼热的烙印，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栗。
她捂住脸，泪水止不住地从指缝中溢出，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需要一点时间，需要一点时间来将前世的惨烈和今生的安稳彻底剥离开来。那种失去一切的绝望太过真实，真实到即使醒来，余威仍能轻易将她撕裂。
“小姐…您别吓奴婢啊…”拂冬看着她这般情状，也忍不住跟着红了眼眶，只会一遍遍轻拍着她的背，重复着苍白无力的安慰。
主仆二人的动静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传了出去。
今夜恰好轮到苏云峥巡视府中护卫交接事宜，回自己院落的途中，正好经过妹妹婉清所住的“清婉阁”附近。
习武之人耳力敏锐，他原本只是寻常走过，却隐约捕捉到一声极其凄厉、似乎饱含无尽痛苦的惊呼，方向正是来自婉清的闺房。
那声音…似乎是“萧璟”？
苏云峥脚步猛地一顿，剑眉瞬间拧紧。
萧璟？那位权势滔天、冷面寡言、令人望而生畏的皇叔萧璟？
他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极大的怪异感和担忧。妹妹的惊呼声听起来那般痛苦绝望，可她一个深闺少女，何时与那位煞神般的皇叔有了交集？甚至到了在梦中惊惧呼喊其名的地步？
莫非是这些时日府中事务繁杂，或是前几日赏花宴上被那柳芸儿气的，竟生出什么癔症来了？
担忧压倒了一切，苏云峥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清婉阁走去。
院内的小丫鬟见是大少爷深夜前来，虽觉诧异却不敢阻拦。苏云峥径首来到婉清的房门外，恰好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压抑的哭泣声和拂冬不知所措的安抚声。
他心头一紧，也顾不得太多，抬手轻叩房门：“婉清？我是哥哥。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屋内，婉清的哭声骤然一停。
拂冬连忙起身应门：“大少爷，小姐她…她方才魇着了，惊惧不安，这才……”
苏云峥己推门而入。
烛光下，他看到自己平日里娇俏明艳的妹妹此刻正蜷缩在床角，眼圈鼻尖都是红的，脸上泪痕未干，一双湿漉漉的杏眼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惶和悲伤，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兔子，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芋涡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这副模样，与他白日里那个冷静拆穿柳芸儿阴谋、光芒西射的妹妹判若两人。
苏云峥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软。他快步走到床边，放缓了声音，生怕再惊着她：“做噩梦了？别怕，哥哥在。”
熟悉的声音，关切的眼神，属于兄长的、毫无保留的温暖和守护。
苏婉清看着眼前年轻英武、活生生的兄长，想起梦中他血染刑场、却仍对她露出安抚笑意的模样，鼻腔一酸，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她不能哭，不能再让哥哥担心。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哥，我没事…就是，就是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什么样的噩梦，能把你吓成这样？”苏云峥在床边坐下，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状似随意地问道，“我方才在外面，好像听到你喊…皇叔的名讳？”
他问得小心翼翼，目光却紧锁着婉清，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果然，听到“皇叔”二字，苏婉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眼神也下意识地飘忽了一下，似乎有些慌乱。
“皇、皇叔？”她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脑中飞速旋转，寻找着合理的说辞，“我…我梦到战场了，好多血，好多人厮杀…好像、好像看到皇叔也在战场上，很危险，我就…我就吓醒了……”
这个解释勉强说得通。萧璟是战神，战场本就是他的象征。一个深闺少女梦到可怕的血腥战场，惊吓之下喊出主导战局的主帅之名，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合情理。
但苏云峥心中的那点疑虑并未完全打消。
他总觉得，妹妹刚才那声呼喊里蕴含的情绪太过复杂沉重，不仅仅是惊吓，似乎还有更深沉的…痛楚和绝望？那绝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对战场统帅的担忧。
而且，这几日妹妹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对付柳芸儿时的冷静机智，对待家人时的异常珍重，还有此刻梦中不同寻常的惊惧……
这一切，似乎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但他看着妹妹苍白的脸和闪烁的眼神，终究不忍心再逼问。或许，真的只是一个过于逼真的噩梦吧。
他伸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婉清的头发，语气放缓：“好了，梦而己，都过去了。要不要哥哥去请府医来给你看看，开副安神汤？”
“不用了，哥，”苏婉清连忙摇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我喝杯安神茶再睡会儿就好，这么晚了，别惊动府医和爹娘了。”
她不能再让家人为她担心了。
苏云峥又仔细看了看她，见她情绪似乎稳定了些，才点点头：“那好，你好好休息。拂冬，照顾好小姐。”
“是，大少爷。”拂冬连忙应下。
苏云峥起身，又叮嘱了婉清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送走兄长，房门重新关上。
苏婉清脱力般靠回引枕上，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好险…差点就被哥哥察觉出异常。
重生之事，太过匪夷所思，她绝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半分。否则，不是被当成妖孽，就是被视为失心疯。
只是…萧璟。
这个名字，如同刻在她灵魂深处的咒语，平日小心翼翼深藏，却总在意识最薄弱的深夜，挣脱所有束缚，泄露她深埋的情感与愧疚。
经此一遭，兄长心中定然己种下了疑惑的种子。
她必须更加谨慎才行。
但同时，一个念头也越发清晰坚定——她必须尽快接近萧璟。不仅仅是为了复仇借势，更是为了弥补前世的亏欠，为了这一世能护他周全。
那个为她放弃一切、从容赴死的男人，她绝不能再错过。
“拂冬，”她轻声唤道，声音里还带着哭后的沙哑，却多了一丝决然，“明日…再去打听打听，京城里有哪些书肆兵书最全。”
拂冬微微一怔，虽不解小姐为何突然对兵书感兴趣，但还是乖巧应下：“是，小姐。”
烛火轻轻跳动了一下，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夜还很长。
而苏婉清不知道的是，离去的苏云峥并未立刻回房。他站在清婉阁外不远处的月门下，负手望着那片己然恢复宁静的院落，眉头依旧微微蹙着。
“皇叔萧璟……”他低声自语，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冷峻威严、令朝臣敬畏的面容。
妹妹和这位皇叔……
他摇了摇头，甩开那个荒谬的念头，但那份疑虑和好奇，却实实在在地留在了心底。
看来，他日后得多留意几分了。无论是这位突然变得有些陌生的妹妹，还是那位高深莫测的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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