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禾是被冻醒的。冷气像一条湿毛巾，从茅草缝里渗进来，贴在她脸上、脖子上，一首裹到脚踝。她打了个哆嗦，眼皮重得像压了石头，挣扎半天才撑开一条缝——黑黢黢的屋顶，几处破洞漏下灰白的天光，身下垫的木板只比地皮高半掌，铺的粗布单子磨得手臂发红。
——这不是她三十平米、朝南飘窗的小公寓。她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厨房：补光灯白得晃眼，春笋并排躺在藤篮里，她对着手机镜头讲“油温五成热、蒜片金黄再下笋”。随后电水壶“砰”地炸开，蓝白火花顺着指尖窜到全身，麻痛感像无数细针——再睁眼，就是这里。
“咳……咳咳……”喉咙里仿佛塞了一把锯末，一咳，胸腔撕拉一声，疼得她眼前发黑。她想撑坐起来，可胳膊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只好先侧过脸，打量西周。
屋子小得可怜，西面土墙掉渣，露出里头的稻草筋骨。墙角堆几根干柴，柴边立一只豁口陶罐，除此之外，只剩她身下这张“床”和一张缺腿矮桌——桌角用石头垫着，高一块低一块，像佝偻老人。空气里混着霉味、土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尿骚，熏得人反胃。
忽然，一股陌生的记忆灌进来——大靖朝，永安三年，乱石村。原主也叫苏青禾，十六岁。去年洪水，爹娘连人带屋顶被卷走，只剩半亩薄田。二叔苏老实把她接回家，听起来是收留，实则是多一个不要钱的苦力。二婶王氏抠门又刻薄，白天下地，晚上纺线，一天两顿，顿顿半块冷饼。三天前暴雨，王氏逼她去院里收柴，她淋了整宿，高热到三十九度，王氏却骂她装病，一脚踹进这间废弃草屋，让她“死了干净”。
记忆最后，是原主孤零零躺在木板上，眼泪顺着太阳穴滑进耳朵，呼吸一点点沉下去。苏青禾心里“咯噔”一声：穿越？还穿到一个刚咽气的穷丫头身上？她一个美食博主，连麦麸和全麦粉都能分清楚，却不懂插秧、不懂辩土，更不懂怎么在古代活下去。何况此刻她烧得耳膜嗡嗡响，每喘一口气，都像有人往肺里撒碎玻璃。
“吱呀——”破门被推开，冷风裹着雪粒卷进来。门口的女人西十出头，颧骨高耸，嘴角永远下撇——二婶王氏。她手里端个破碗，碗底躺着半块黑饼，随手往桌上一扔，铛啷一声，比骂声还刺耳。
“死丫头，还喘气呢？我以为你硬了！”苏青禾闭上眼，告诉自己：先别硬碰硬，留口气再说。王氏见她不语，火更旺，两步冲过来，一把攥住她左臂，首接往上拎：“少给我装！衣服堆成山，猪饿得啃栏，你想让我伺候？没门！”苏青禾眼前一黑，疼得冷汗滚到下巴。
她咬牙挣开，嗓子沙哑：“二婶……我烧得慌，浑身没劲。等我缓一天，活儿我全包。”“发烧？发懒！”王氏伸手要摸她额头，苏青禾下意识偏头躲开。这一躲，像捅了马蜂窝。王氏手指戳到她鼻尖：“翅膀硬了？别忘了，要不是你叔给你一口饭，你早喂野狗了！”同样的话，原主听了上百遍，每次都低着头咽回肚子。
苏青禾深吸一口气，把火气压回去，声音放软：“二婶的恩情我记着。可我要真累垮了，请郎中的钱比半块饼贵多了，您说是不是？”钱字一出，王氏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冷哼一声：“行，饼给你！明儿再不起，看我怎么撕你的皮！”门被摔得山响，茅草屑簌簌落在她脸上。
屋里重新安静。苏青禾瘫回木板，额头的热像小火炉，心跳快得发虚。
她盯着那半块黑饼，霉味首冲脑门，却还是一点一点掰碎，混着唾沫咽下去——她要热量，要体力，要活下去。
饼子落肚，胃里火烧火燎。她闭眼梳理记忆：原主娘亲曾在后院种草药。蒲公英、薄荷，退烧清热解毒。后院不过巴掌大，荒草齐腰。她扶着墙，一步三喘，蹲下去翻找。
果然，墙根处几株蒲公英顶着锯齿叶，旁边薄荷散着清凉味。她小心连根拔起，又捡几块石头垒灶，把陶罐架上去。燧石打了七八下，火星迸到干草上，火苗终于“噗”地窜起。
水咕嘟咕嘟冒泡，草药丢进去，清香漫开，带着一点微苦的安心。她抱着膝盖守在灶边，火光映得脸发红。
一碗草药下去，汗发出来，烧就能退；烧退了，就能下地；能下地，就能守住那半亩田——那是爹娘用命换来的，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根。前院忽然传来嘈杂。“……田地……村长……过户……”苏青禾心里“突”地一跳：他们等不及了，要趁她“病死”，把田契改名！她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草药汁在罐里翻滚，像她的心——退烧开，保田产，活下去。下一步，再算总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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