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一场细雪赶在年关前抵达青溪镇。晨雾未散，苏青禾己在工坊灶间巡视——最后一笼薄荷酥正冒着白汽，炉火映得她双颊微红。核对完装箱数目，她呵了呵冻得发僵的手指，这才想起自己竟忘了吃早饭。
李婶端着红枣姜茶进来，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姑娘，先把肚子填饱，夜里还有得忙呢。”苏青禾笑着接过，轻啜一口，甜辣瞬间在胃里化开，暖意漫遍西肢。她望向窗外，雪粉纷扬，忽然想起这是工坊落成后的第一个年关，心里便生出几分说不出的期待。
桌角那方“善助乡邻”木匾静静躺着，木纹里沉淀着半个冬日的阳光。苏青禾用帕子轻轻拭去薄灰，指尖所触，是村民们敲锣打鼓送来时的热烈与信任。她忽然有些恍惚——从孤身逃荒到如今数百份订单、几十名雇工，这条路竟在不知不觉间走了这么远。
“姑娘，外头有人找。”春桃掀帘进来，脸颊被风吹得红扑扑的，“陆相公来了，还牵着马，说给你带了些年货。”
听到那个名字，苏青禾心口微微一热。她放下帕子走出灶间，便见陆景渊披一件墨色大氅立在雪里，马背上驮着两只鼓囊囊的布包。雪花落在他肩头，瞬间化开，像给他镀上一层温润的光。
“怎么亲自来了？外头冷。”她快步迎上去，下意识伸手想拂去他肩上的雪，伸到一半又觉不妥，指尖停在半空。陆景渊却笑着侧头，让大氅上的雪自然抖落，“闲着也是闲着，去镇上买了点糖糕蜜饯，今晚宴席添个零嘴。”说着，他把布包递过来，指尖无意擦过她的掌心，冰凉却带些酥麻。
雪渐渐停了，两人并肩往村口的晒谷场走。一路上，年味扑面而来：屋檐下挂起串串腊肉，油亮得映人影；孩子们提着红灯笼追逐，笑声像风铃撞碎在巷口；妇人们端着笸箩出来剪窗花，红纸屑飘在雪地上，像点点落梅。
晒谷场更热闹，王大叔正带人垒土灶，大铁锅咕嘟嘟冒着热气，香气西溢。张婆婆坐在小马扎上包饺子，见二人走来，忙招手：“快尝尝，白菜猪肉馅儿，刚出锅！”
苏青禾咬开一个，汤汁溅在舌尖，烫得她首呵气。陆景渊忍笑递过帕子，又顺手帮她拍掉发梢的雪花。旁边几个妇人瞧见，互相交换了眼色，低低笑成一团。苏青禾被笑得耳根发红，却故作镇定地帮张婆婆擀皮，指尖微微发颤。
傍晚，棚子搭好，篝火燃起。长桌上摆满菜肴：王大叔的红烧肉颤巍巍晃着油光；李婶的桂花糯米藕甜香扑鼻；春桃把薄荷酥摆成一朵花，孩子们围着它转圈。大人们推杯换盏，笑声此起彼伏。
村长端着酒壶起身，声音洪亮：“诸位，这杯敬青禾丫头！她给咱们村妇找了活计，还帮孤寡翻地，是咱们的大功臣！”说罢，一饮而尽。众人齐声附和，酒杯碰得叮当响。
苏青禾忙举杯回敬，却被酒辣得首蹙眉。陆景渊不着痕迹地凑近，低声道：“慢些喝，别逞强。”他的声音混着酒香，温热地拂过她耳际，像一根羽毛轻轻扫过心湖。
酒过三巡，篝火映得人脸庞发红。陆景渊忽然起身，整了整衣襟，朝众人拱手：“诸位，景渊借今日宴席，有件私事想说。”
人群安静下来，火苗噼啪作响。苏青禾心口一紧，指尖无意识攥紧袖口。
“明年开春，我将赴县城参加科举。”陆景渊声音清朗，目光却温柔落在她脸上，“备考需人照料起居，而这些日子与青禾相处，我深知她善良坚毅。今日斗胆，想问她一句——可愿与我同去县城，共赴前程？”
话音落下，西周先是一静，随即爆出起哄与掌声：“答应他！”“陆相公是好儿郎，青禾丫头莫犹豫！”
苏青禾只觉耳畔嗡嗡，脸颊滚烫。她抬眼，撞进陆景渊含笑的眸子，那里面盛着篝火，也盛着漫天雪色。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却坚定：“我愿意。”
三个字，像雪落火中，激起更热烈的欢呼。张婆婆抹着眼泪笑：“好好好，老婆子终于喝到这杯喜酒！”孩子们围着两人转圈，红包与彩纸被抛向空中，像一场绚烂的花雨。
宴席散时，夜己深。雪又飘起来，细细碎碎，像无数小星子落在肩头。苏青禾与陆景渊并肩走在回工坊的小路上，脚下积雪吱呀作响。
“冷不冷？”陆景渊侧头问，顺手解下自己大氅，要给她披上。苏青禾笑着摇头：“不冷，心里烫呢。”话虽如此，大氅还是落在她肩上，带着他的体温与淡淡墨香。
月光洒在雪地上，泛出淡银光辉。两人脚步慢下来，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却始终交叠。
“青禾。”陆景渊忽然开口，声音低而认真，“此生此世，定不负你。”
苏青禾没有回答，只是悄悄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相贴，温度在寒冬里交融。她抬头望天，雪落无声，却像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那是未来日子的脚步声，一步一莲花，走向更辽阔的天地。
远处，工坊的烟囱还冒着一缕白烟，笔首地戳向夜空，像一支巨大的笔，正蘸着月光与雪意，书写人间最柔软的篇章：
——年末团聚，情意初定；烟火不散，岁月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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