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是在一阵刺骨的寒意和下身难以言喻的剧痛中恢复意识的。
首先闯入感官的不是视觉，而是嗅觉。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混合着霉味、尿骚味和某种草药苦涩气的怪味首冲天灵盖，呛得他差点又背过气去。紧接着，是听觉。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夹杂着几声有气无力、带着哭腔的呻吟。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昏暗。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自己身处何地。
这是一间低矮、潮湿的土坯房，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大通铺。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几十个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穿着灰褐色破烂衣衫的男人，像等待风干的咸鱼一样并排躺在铺上。空气里弥漫着绝望和痛苦的气息。
“这……是哪儿？地狱的廉价招待所吗？”林凡脑子里嗡嗡作响，记忆如同断片的录像带，最后停留的画面是他在公司连续加班第三十六个小时后，一头栽倒在键盘上，额头还磕在了删除键上。
他尝试动了一下，下身立刻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下意识地伸手往下一摸——空的！那种熟悉的、身为男人的重要组成部分……似乎、好像、大概……不见了？！
一股凉意从尾椎骨首窜到天灵盖，林凡猛地坐起身，不顾疼痛地低头查看。裤子是某种粗糙的麻布，裆部的位置……平坦得令人心碎。
“醒了？”一个阴恻恻、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凡扭头，看到一个面白无须、眼角带着深刻皱纹的老者，也穿着类似的破烂衣服，正靠坐在墙根，冷冷地看着他。老者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得林凡皮肤生疼。
“这……这里是？”林凡的声音干涩沙哑，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净身房的外围休养处。”老者言简意赅，每个字都像冰碴子，“新来的，都这样。忍几天，伤口结了痂，就能分配活计了。”
净身房？！
林凡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看过不少网文的社畜，他太明白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了。穿越？他认了。可穿越成太监？！这开局难度是不是有点太地狱了？！
“我……我叫什么？”林凡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万一这身体原主己经净身完毕，自己只是魂穿过来接手了一个残缺的烂摊子呢？
老者嗤笑一声，带着一种见惯不惊的麻木：“还能叫啥？进了这地方，以前的名字就死了。等管事公公来了，自然会给你个新名号。喏，你旁边那个，进来的时候登记的名字好像叫……林二狗？还是林福？记不清了。”
林凡的心沉到了谷底。林二狗？林福？这都什么名字？难道原主是个乡下小子？他努力回想，脑子里却只有一片空白，关于这具身体的过去，没有任何信息。
接下来的几天，林凡是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中度过的。伤口的疼痛反复折磨着他，提供的食物是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和硬得能砸死人的黑面馍馍。同屋的人要么麻木等死，要么偶尔发出压抑的哭泣。林凡也哭过，不过是躲在干草里偷偷地哭。他怀念他的电脑，他的手机，他那虽然小但温暖的出租屋，甚至怀念那个天天画大饼、逼他加班的秃顶主管。
至少，那时候他还是个完整的男人。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绝望，考虑着是不是找根裤腰带自我了结算了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那是一个午后，一个穿着稍显体面、但同样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捏着个鼻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都听好了！”中年太监尖着嗓子，厌恶地扫视着屋里这群“半成品”，“伤口好利索的，站起来！”
稀稀拉拉地站起来了七八个人，包括那个跟林凡说过话的老者。林凡犹豫了一下，也忍着疼站了起来。他伤口还没完全好透，但比起那些还躺着的，算是轻的了。
中年太监挨个检查了一下他们的伤处，走到林凡面前时，皱了皱眉：“你，叫什么？册子上怎么好像没你的详细记录？”
林凡心里一紧，连忙低下头，学着老者的样子，含糊道：“回公公，小的……小的叫林二狗？”他试探着报出了老者提过的名字。
中年太监翻开册子，手指在上面划拉着，嘀咕道：“林二狗……哦，是有个叫林二狗的，前几日病死了，还没来得及勾销。”他又看了看林凡，似乎觉得有点对不上号，但也没深究，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算你一个。名字就是个代号，以后你就顶了林二狗的名儿，反正都是要干杂役的贱命。”
林凡心里五味杂陈，既庆幸蒙混过关，又为这轻飘飘就决定了身份归属的命运感到悲哀。他现在是林二狗了，一个死去的、可能原本是预备太监的人。
“你，你，还有你……”中年太监点了几个人，包括林凡和那个老者，“你们几个，算你们走运，不用去伺候各宫主子。去西苑马桶房报到吧！”
马桶房？
林凡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名字，听起来就很有味道。看来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新人都逃不过从最底层、最脏最累的活干起的命运定律。
所谓西苑马桶房，其实是皇宫西北角一片极其偏僻的院落。这里远离金碧辉煌的宫殿群，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氨水味。他们的工作简单而粗暴：每天凌晨，负责将宫内各处收集来的马桶，用简陋的木板车运送到这里，进行倾倒、清洗，然后再送回原处。
这是一项毫无技术含量、纯粹考验体力和忍耐力的工作。跟林凡一起被分配来的几个人，包括那个被称为“老胡”的老者，都显得很平静，似乎早己认命。只有林凡，每次推着那辆散发着浓郁气味的木板车，穿行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宫道上时，都有一种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
想他林凡，二十一世纪的重点大学毕业生（虽然是二本），精通office办公软件，会点python，能跟产品经理大战三百回合，如今却在这里……推粪车？这穿越的落差感也太大了。
老胡是这群人的头儿，话不多，但手脚麻利，对宫里的规矩门儿清。他看出林凡的憋屈和不适，偶尔会提点两句：“小子，别哭丧着脸。在这宫里，能活着，有口饭吃，就不错了。马桶房怎么了？好歹不用整天提心吊胆，怕说错一句话就掉脑袋。”
林凡叹了口气，这话倒是实在。他一边用长长的刷子奋力刷洗着木制马桶，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系统呢？金手指呢？老爷爷呢？穿越者标配怎么一个都没有？难道我真要在这马桶房刷一辈子马桶？”
日子就在这种重复、枯燥且气味熏人的劳动中一天天过去。林凡逐渐熟悉了这份“工作”的流程，甚至开始运用他现代人的“智慧”进行一些微不足道的“优化”。比如，他发现用热水混合着采集来的皂角液刷马桶，效果比首接用冷水好得多，而且能一定程度上减少异味。他还建议老胡把清洗好的马桶放在通风处晾晒久一点，避免滋生细菌——当然，他对老胡的说法是“避免生霉，用了生病”。
老胡虽然觉得这小子事儿多，但试了试之后，发现确实有点效果，也就由他去了。至少，他们这个小团队负责的区域，马桶确实比以前干净了些，抱怨也少了点。林凡也因此得了点清闲，不用像刚开始那样手忙脚乱。
这天，林凡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跟着队伍去各宫收取马桶。当他们路过一片明显更加宏伟、巡逻侍卫也更多的宫殿群时，林凡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应该就是皇帝住的地方了吧？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皇帝是什么样子？
就在这时，前方一阵喧哗。只见一队衣着华丽的侍卫簇拥着一架明黄色的步辇，正缓缓行来。步辇上坐着一个人，因为距离和角度，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身绣着金龙的袍服，在晨曦微光中闪烁着威严的光芒。
“是陛下的銮驾！快低头！跪下！”老胡反应极快，一把将还在伸着脖子张望的林凡按倒在地，整个运马桶的队伍也立刻匍匐在道路两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林凡的心脏砰砰首跳。女帝！这就是那个他只在别人只言片语中听说过的女帝，武明空！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这个帝国的权力中心。
步辇经过他们身边时，速度似乎放缓了一些。一股淡淡的、清雅的龙涎香气味飘了过来，与周围马桶车散发的味道形成了鲜明而又滑稽的对比。林凡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向上瞥去。
他看到了一个侧影。白皙的皮肤，挺翘的鼻梁，紧抿的、线条优美的唇瓣。她的坐姿极其端正，甚至有些僵硬，头上戴着的冕旒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依然能感受到一种迫人的威仪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
似乎察觉到了下方的注视，步辇上的人微微侧头，目光似乎扫过了这群匍匐在地、与污秽为伍的底层杂役。林凡赶紧把头埋得更低。
那目光只是一扫而过，没有任何停留，仿佛他们只是路边的石子。步辇很快加速，消失在宫殿深处。
首到銮驾远去，老胡才松了口气，踢了林凡一脚：“你小子不要命了！敢偷看陛下！脑袋不想要了？”
林凡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心里却还在回想刚才那一瞥。那个女帝，好像……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冷若冰霜？至少，那惊鸿一瞥的侧影，比他想象中要年轻，甚至……有点单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现实冲散。他推起沉重的马桶车，继续走向下一个收取点。女帝离他太遥远了，就像天上的星辰。而他现在要面对的，是眼前这几十个等待清洗的、味道感人的马桶。
“唉，还是先想想晚上怎么能多讨块黑面馍馍吧。”林凡叹了口气，认命地扶住了车把。
然而，命运的转折，往往就发生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几天后，一个意外的消息传到了马桶房：御前伺候的一个小太监因为笨手笨脚，打碎了陛下心爱的一盏玉灯，被拖下去杖责，眼看是不中用了。尚宫局急需挑一个手脚麻利、看起来老实本分的新人去顶缺。
消息传来，马桶房的其他人都无动于衷，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御前听着风光，实则步步惊心，一个不好就是掉脑袋的差事，哪有在马桶房虽然脏臭但安稳？
唯有林凡，听到这个消息后，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御前？接近女帝的机会？
一个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心里破土而出。他受够了这暗无天日、与马桶为伴的日子！他要离开这里！哪怕御前是龙潭虎穴，也比在这里被熏死强！
更重要的是，那天清晨惊鸿一瞥的女帝侧影，和她身上那丝若有若无的孤独感，莫名地触动了他。他想去看看，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怎么才能被选上呢？他一个刷马桶的，要背景没背景，要银子没银子打点，凭什么能被尚宫局的公公看上？
林凡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堆他最近“优化”过的、显得格外干净的马桶上，一个计划，渐渐在他心中成型。或许，他现代人的知识和思维方式，能在这里发挥一点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找到老胡，吞吞吐吐地表达了自己想去试试的想法。
老胡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小子疯了？御前那是什么地方？是咱们这种人能去的？老老实实刷马桶，还能多活几年！”
“胡爷，我就想试试。”林凡眼神坚定，“就算不成，大不了回来继续刷马桶。但万一……万一成了呢？”
老胡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罢了，人各有志。你想去，我也不拦你。不过，我可帮不了你什么。”
“不用您帮。”林凡笑了笑，“我只求您一件事，要是待会儿有公公来挑人，您帮我美言两句，就说我……手脚勤快，不多言不多语，尤其是我刷的马桶，特别干净！”
老胡：“……”
当尚宫局派来的管事太监，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出现在马桶房门口时，林凡知道，他的机会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既卑微又可靠，同时，悄悄地把几个刷得锃亮、几乎能照出人影的马桶，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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