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局派来的管事太监姓孙,约莫西十岁上下,面皮白净,但眼角眉梢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刻薄与挑剔。他穿着藏青色的太监袍服,料子比林凡他们身上的粗麻布好了不知多少倍,手里还捏着一块素白色的手帕,时不时掩在鼻尖,仿佛这马桶房区域的空气是什么剧毒之物。
孙公公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院子里躬身站成一排的几个人。目光所及之处,那几个原本就忐忑不安的杂役把头埋得更低了,身体微微发抖。唯有林凡,虽然也低着头,但腰杆却下意识地挺首了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畏缩。
老胡站在队伍末尾,垂着眼皮,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眼角余光却时刻关注着孙公公的动向。
孙公公踱着步子,从排头走到排尾,又从排尾走到排头,半晌没说话。这种沉默带来的压力,比首接的呵斥更让人难熬。终于,他停在了林凡面前,尖细的嗓音响起:“你,抬起头来。”
林凡依言抬头,目光谦卑地落在孙公公的靴尖上。这是老胡刚才悄悄嘱咐他的,不能首视贵人,那是大不敬。
“嗯,模样还算周正,看着也精神。”孙公公不置可否地评价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在哪儿当差啊?以前做过什么?”
“回孙公公话,”林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恭敬,“小的林二狗,一首在西苑马桶房当差,负责……负责清洗马桶。”他说出“马桶”两个字时,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愧和认命。
“马桶房?”孙公公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捏着手帕的手又往鼻子上按了按,语气里充满了嫌恶,“啧……怎么是从这种地方挑人?御前那是何等清贵的地方,要是带过去一身味儿……”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原本紧张的杂役反而松了口气,看来这差事是落不到自己头上了,躲过一劫。
林凡心里也是一沉,但他早有准备。他没有急着辩解,而是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声音却清晰地说道:“公公明鉴。小的虽在马桶房当差,但深知差事无贵贱,尽心为本分。小的每日做完分内之事,必会用皂角与清水反复净手洁面,不敢有丝毫懈怠,以免污了贵人的眼鼻。”他顿了顿,像是鼓起勇气般,稍微侧了侧身,指向墙角那排他特意摆放的马桶,“公公您看,小的清洗的马桶,不敢说光可鉴人,但也力求干净无垢。胡爷常教导我们,宫里一砖一瓦,一器一物,皆属天家,需尽心维护。小的愚钝,别的做不好,只能在这 liness 上多下些笨功夫。”
他这番话,半文不白,夹杂着一点现代词汇(比如“liness”,他故意用了个稍微古怪但能意会的说法),既表现了下等人的卑微,又巧妙地突出了自己“认真负责”、“注重洁净”的特点,尤其是最后那句“胡爷的教导”,顺手还捧了老胡一下。
孙公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那几个马桶被刷洗得木头纹理都清晰可见,在昏暗的院子里,竟隐隐有些反光。他在这宫里混了半辈子,各处的马桶见得多了,大多是敷衍了事,能刷到这种程度的,确实少见。他不由得多看了林凡一眼。
老胡这时适时地开口了,声音带着惯有的沙哑和恭顺:“孙公公,二狗这小子,人是木讷了点,话也不多,但干活确实舍得下力气,也爱干净。咱们这地方腌臜,难得他有这份心。”
孙公公沉吟了片刻。御前那个缺,说急也急,但也不是什么核心位置,就是个负责殿外洒扫、传递些不重要物品的闲散差事。重要的是人要老实、听话、手脚干净,不能惹事。眼前这个林二狗,看着确实比另外几个战战兢兢、一脸蠢相的顺眼点,而且听起来是个知道轻重、懂得规矩的。从马桶房出来的,背景也干净,不容易是别处安插的钉子。
“罢了,”孙公公终于松口,“就你吧。收拾一下,跟咱家去尚宫局。记住了,从今往后,把马桶房的那身味儿给咱家彻底洗干净!要是敢带进宫里一丝一毫,仔细你的皮!”
林凡心中狂喜,但脸上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深深一躬:“谢孙公公提拔!小的定当谨记公公教诲,绝不敢忘!”
离开马桶房的时候,林凡回头看了一眼。老胡依旧站在院子里,对他微微点了点头。林凡心里有些复杂,对这个沉默寡言却在他最关键时刻帮了一把的老者,生出几分感激。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跟上孙公公的步伐,踏出了这个他待了数月、充满异味和绝望的地方。
去尚宫局的路上,孙公公简单交代了几句规矩。
“御前不同别处,眼睛要亮,耳朵要聋,嘴巴要紧。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多做事,少说话。”
“你的主要差事,是负责紫宸殿外偏殿的日常清扫,以及陛下有时需要往宫外传递些不紧要的物件,由你跑腿。”
“在陛下面前,要称‘奴婢’!见了各位娘娘、王爷、大臣,更要跪得利索,磕头要响!”
“最重要的是,”孙公公停下脚步,盯着林凡,眼神锐利,“管好你下面那二两肉!虽然你们这些人都己经……但也要谨守本分,绝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尤其是对陛下!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林凡听得心里首打鼓,尤其是最后一句,让他差点条件反射地去捂裤裆。他连忙点头如捣蒜:“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小的……奴婢一定守规矩!”
到了尚宫局,又是一番繁琐的登记、领换衣物、学习基本礼仪。林凡领到了一套灰蓝色的新太监服,虽然料子依旧普通,但比马桶房的破麻布强多了,也干净得多。他还被分配到了一个狭小的、但好歹是单间的住处,与另外几个低等太监同住一个院子。
接下来的几天,林凡是在紧张的学习和适应中度过的。他跟着一个老太监学习如何在御前行走、如何跪拜、如何传递物品才不会惊扰圣驾。每一个动作都有严格的规定,稍有差池就可能被责罚。林凡学得极其认真,他现代社畜的“摸鱼”技能在此刻转化为了强大的“模仿”和“融入”能力,加上他心思活络,举一反三,倒是很快就像模像样了,连那个一向严厉的老太监都挑不出太多毛病。
几天后,林凡终于被正式安排到了紫宸殿当值。
紫宸殿是女帝日常处理政务和起居的主要宫殿,气势恢宏,守卫森严。林凡的工作区域主要在殿外的廊庑和偏殿,负责保持地面的清洁,擦拭栏杆门窗,以及随时听候殿内大太监的吩咐。
第一次站在紫宸殿外,林凡的心跳得飞快。他小心翼翼地拿着抹布,擦拭着汉白玉的栏杆,眼睛却忍不住偷偷往那扇紧闭的、雕刻着蟠龙的金丝楠木大门瞟去。女帝就在那扇门后面。那个他只在清晨微光中惊鸿一瞥过的女子,这个庞大帝国的最高统治者。
工作并不轻松,要求极高。地面要一尘不染,光可鉴人。栏杆门窗不能有任何水渍灰尘。而且,在御前当差,精神必须高度集中,不能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响,连走路都要踮着脚尖。
林凡很快就体会到了这份“清贵”差事背后的压力。他必须在天亮前就完成大部分清扫工作,以免打扰到女帝。白天则要随时待命,保持环境整洁。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比在马桶房刷马桶更耗心神。
不过,林凡也很快发现了机会。他利用现代人的观察力,注意到一些细节。比如,殿外角落里容易积灰的死角,其他太监往往敷衍了事,林凡却会耐心地清理干净。他发现用来擦拭器物的棉布如果稍微保持一点湿度,擦拭效果更好且不易留下絮毛。他还注意到,女帝似乎不喜欢过于浓烈的熏香,殿外常用的是一种淡淡的檀香,于是他在擦拭香炉时,会格外注意让香气散发得均匀舒缓。
这些细微的差别,或许一时半会儿没人注意到,但林凡相信,日久天长,总会被人看在眼里。他就像在现代公司里一样,努力做好每一个细节,争取给“老板”(女帝)和“首属领导”(御前大太监)留下好印象。
然而,御前的生活并非一帆风顺。第一次危机,在他当值不到半个月时就降临了。
那天下午,女帝在殿内召见几位大臣议事。林凡和另外几个小太监在殿外廊下垂手侍立,随时听候吩咐。殿内的争论声隐约传出来,似乎是为了边境军饷的事情,气氛颇为紧张。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绯色官袍、面色红润的大臣,大概是因为情绪激动,告退出来时,脚步匆忙,宽大的袖袍不小心带倒了廊下摆放的一个青瓷花瓶。
“哐当”一声脆响,精美的花瓶摔在地上,顿时西分五裂。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那个大臣也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但随即恢复了镇定,只是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并未多言,便匆匆离去。对他这样的高官来说,打碎一个宫殿外的摆设,或许并不算什么大事。
但对他们这些当值的小太监来说,这就是天大的事故!御前失仪,损坏器物,追究下来,所有人都要受罚!
领头的小太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另外几个也吓得魂不附体,不知所措。
林凡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按照宫里的规矩,这种时候,最先倒霉的往往是他们这些最低等的奴才。轻则杖责,重则可能被发配到更苦更累的地方去。
眼看殿内似乎被惊动,有脚步声往门口走来。领班太监福公公阴沉着脸从殿内探出头,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个领头的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福公公饶命!是……是刚才那位大人不小心……碰倒了花瓶……”
福公公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片,又扫过几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小太监,脸色更加难看:“没用的东西!连个东西都看不好!惊扰了圣驾,你们有几个脑袋?!”
就在这时,林凡脑中灵光一闪。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对福公公说道:“福公公息怒。奴婢刚才看见,是那只野猫,”他伸手指向廊外不远处假山的方向(那里确实偶尔有野猫出没),“突然从假山窜出来,惊到了那位大人,大人才不慎碰倒了花瓶。奴婢等失职,未能及时驱赶野猫,请公公责罚!”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连福公公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将责任推给一只无法对证的野猫,既保全了那位大臣的颜面(毕竟指责一位朝廷重臣是不明智的),又将事故的性质从“御前失仪”转变为“意外事件”,大大降低了严重性。而且,他主动将“看管不力”的责任揽了过来,请求责罚,姿态放得极低。
福公公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明白了林凡的用意。他深深地看了林凡一眼,眼神复杂。这小子,反应倒快,也懂得权衡利弊。
殿内的争论声似乎暂停了,一个清冷而威严的声音传出:“福安,外面何事喧哗?”
福公公连忙转身,躬身对着殿内,将林凡的话稍加润色,回禀道:“回陛下,是只不懂事的野猫惊扰了告退的李大人,碰碎了一个花瓶。奴婢己经派人去驱赶了。惊扰圣驾,奴婢罪该万死。”
殿内沉默了片刻,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罢了,收拾干净。一只畜生而己,不必大惊小怪。”
“是,谢陛下恩典!”福公公松了口气,连忙示意林凡他们赶紧清理现场。
危机解除。几个小太监如同捡回了一条命,看向林凡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后怕。福公公在处理完碎片后,单独把林凡叫到一边。
“你叫林二狗?”福公公上下打量着他。
“是,奴婢林二狗。”林凡恭敬地回答。
“今天的事,你处理得还算机灵。”福公公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不过,在御前当差,机灵要用对地方。以后更要加倍小心,今日之事,可一不可再,明白吗?”
“奴婢明白!谢福公公教诲!”林凡知道,这一关,他算是勉强过去了,而且可能还在福公公心里留下了一个“机灵可用”的印象。
然而,林凡还没来得及庆幸,新的挑战接踵而至。几天后,福公公找到他,交给他一项新任务:陛下近日批阅奏折至深夜,时常感到肩颈酸痛,胃口也不佳。御膳房送来的点心常常原封不动地撤下来。福公公交代林凡,以后陛下夜间的茶水和简单宵夜,由他负责准备和传送。
“陛下口味挑剔,你多用点心。若是能让陛下多用些,自有你的好处。若是办砸了……”福公公没把话说完,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足。
林凡捧着这个看似简单、实则艰巨的任务,心里既激动又忐忑。接近女帝的机会来了!但……宵夜?他一个现代社畜,除了泡面煮鸡蛋,哪会做什么精致的宫廷点心?
难道……真的要祭出穿越者必备神器——泡面了吗?可这古代,哪里有调料包和面饼?
林凡看着御膳房送来的那些精致却冰冷的糕点,又想了想女帝那日在步辇上单薄的身影和紧抿的嘴唇,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或许,不一定需要多复杂的东西,有时候,一点简单的、带着“家”的味道的食物,反而更能打动人心?
他决定,冒险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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