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克扣份例的事情，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紫宸殿每个宫人的心上。虽然没人明说，但那种被刻意刁难、却又无可奈何的憋闷感，在空气中弥漫。尤其是那些颜色晦暗、手感粗糙的所谓“苏杭贡缎”，被堆放在库房角落，像在无声地嘲笑着紫宸殿的处境。福公公脸色阴沉了好几天，连带着殿内的气氛都更加压抑。
林凡知道，这既是容贵妃一派的打压，也是一次试探。如果紫宸殿忍气吞声，对方的气焰只会更嚣张。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改变，也要传递出紫宸殿并非任人拿捏的信号。而改良这些次品衣料，就成了他选中的突破口。
首接提出改良方法是不可能的。他需要一个极其自然，甚至看起来有些蠢笨的“意外”来作为开端。
机会来自于一次例行的衣物浆洗。紫宸殿宫女们正准备清洗一批旧宫装，其中也包括几件用这次分发的次品绸缎制成的、给低等太监和宫女穿的夏季内衣。这些内衣本就要求不高，用了次等料子也算“物尽其用”，但穿在身上粗糙磨人，很是难受。
林凡主动揽下了清洗自己那件和另外两件同屋小太监内衣的活儿。他抱着这几件灰扑扑、硬邦邦的绸布内衣，来到了专供低等宫人使用的洗衣院。这里没有专门的洗衣设备，只有几口大缸和搓衣板。
他像其他人一样，先将衣服在清水中浸泡片刻，然后用力搓洗。但他刻意控制着力度，避免将布料搓坏。搓洗完后，他并没有立刻将衣服拧干晾晒，而是装作不小心，手一滑，将其中一件内衣掉进了旁边一个宫女刚用完、还残留着些许浑浊皂角水和油渍（可能是清洗了带油污的抹布）的水盆里。
“哎呀！”林凡叫了一声，连忙手忙脚乱地将衣服捞起来。那件灰色的内衣顿时染上了一些难看的污渍，看起来更糟糕了。
旁边一个相熟的洗衣宫女看见了，笑道：“林公公，你也太不小心了。这脏水一泡，这料子本来就不怎么样，现在更没法看了。”
林凡脸上露出懊恼和心疼的表情（一半是真，一半是演）：“可不是嘛！这……这可如何是好？本来穿着就磨得慌，现在又脏了……”
他盯着那件湿漉漉、脏兮兮的内衣，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那宫女说：“姐姐，借你点干净的皂角水再用用，我使劲搓搓看，能不能把这污渍去掉。”
宫女不疑有他，指了指旁边一盆新兑的、用于清洗精细衣物的温和皂角水。林凡将三件内衣都放进盆里，假装用力揉搓，但实际上动作很轻柔。他一边搓，一边“自言自语”地抱怨：“这料子也太差了，跟麻布似的，要是能软和点就好了……听说用醋泡能软乎点？可惜没有……哎，这皂角水滑溜溜的，多泡会儿是不是也能软点？”
他这些话，是说给旁边可能听到的人听的，目的是为后续可能出现的“改良”效果铺垫一个看似合理的、甚至有点可笑的理由——因为他“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所以“异想天开”地试图用多泡会儿皂角水来让它变软。
实际上，林凡真正的“秘密武器”，是他偷偷带来的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他从御膳房要来的、一点点发酵过的淘米水（含有轻微有机酸）和极少量化开的蜂蜡（借口是说用来保养家具滑轨）。他趁人不注意，将这点混合物悄悄倒进了皂角水里。淘米水的微弱酸性或许能帮助中和布料上残留的碱性杂质（某些劣质染料或整理剂可能含碱），而微量蜂蜡可能在后续处理中起到极轻微的柔顺作用。量非常少，几乎不可能被察觉，即使无效也不会造成破坏。
他将三件内衣在加了“料”的皂角水里浸泡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期间偶尔翻动一下。泡完后，他像平常一样漂洗干净。然后，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晾晒。
通常，丝绸衣物会拧干（但不能太用力）后阴凉通风处晾干，以避免阳光暴晒导致纤维脆化褪色。但林凡决定反其道而行之。他并没有用力拧干，而是让衣服保持较多水分，然后将其晾在了洗衣院一个通风但不是特别阴凉、下午能短暂晒到一点夕阳的地方。他赌的是，这种适度的、短暂的状态下的轻微日晒和通风，或许能起到类似“自然熨烫”和“氧化”的作用，让纤维稍微舒展？这完全是他基于有限知识的猜测，风险很大，可能让衣服变得更硬更糟。
做完这一切，林凡心里也没底。这完全是一次盲目的试验，成功率可能一半都不到。但他必须尝试。
两天后，衣服干了。林凡怀着忐忑的心情去收衣服。他首先拿起那件被他“不小心”掉进脏水盆、又经过特殊浸泡和晾晒的内衣。触手的第一感觉，让他微微一愣。
似乎……真的软了一些？虽然远称不上柔软顺滑，但比起之前那种糙手的感觉，确实有改善。颜色似乎……也稍微亮了一点点？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暗，有了一点极细微的光泽。而另外两件同样处理但没掉进脏水盆的内衣，改善程度则稍逊一筹，但也比最初要软和一点。
成功了！尽管效果微弱，但确实有效！
林凡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装作若无其事地将衣服收好。回去后，他故意在同屋小太监面前穿上那件改善最明显的内衣，然后活动了一下胳膊，嘀咕道：“咦？奇怪，这衣服洗了一次，好像没那么磨人了？是心理作用吗？”
小太监们起初不信，但上手一摸，也都感觉到了差异。“哎？是真的哎！林哥，你怎么洗的？这料子好像是要软乎点！”
林凡挠头，做出困惑的样子：“就跟平常一样洗的啊……哦，我想起来了，我不小心把这件掉脏水里了，泡皂角水的时间长了点，晾的时候也没完全拧干，是不是因为这个？”
他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有点傻乎乎的——因为失误导致了意外的改善。这完全符合他“有点小聪明但出身低微”的人设。
很快，紫宸殿的低等宫人们都知道了，林凡“误打误撞”洗软了那次品绸缎的法子。虽然效果有限，但能改善一点也是好的。不少人纷纷效仿，延长浸泡时间，晾晒时也不拧得太干。果然，大部分人的次品绸缎衣物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改善。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福公公耳朵里。老太监拿着一件经过“改良”的内衣，仔细摸了摸，又对着光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找来林凡，问道：“小子，这衣裳，真是你洗出来的？”
林凡把对其他人说的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强调是“不小心”和“可能泡久了偶然变软”。
福公公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复杂：“你小子……这运气，真是没话说。这种歪打正着的事，也能让你碰上。”他没有深究，但显然并不完全相信这只是巧合。不过，这种无伤大雅、甚至对紫宸殿有利的“巧合”，他乐见其成。
更让林凡意想不到的是，连女帝武明空似乎也听闻了此事。一次晚膳后，她看着身上光滑柔软的常服，忽然对福公公说：“内务府送来的那些料子，听说……紫宸殿的人自己捣鼓了一下，穿着反倒舒服了些？”
福公公躬身回答：“回陛下，是下面几个小太监胡闹，洗衣服时没留意，泡得久了些，阴差阳错，那次品料子似乎确实软和了一点。都是些不上台面的小把戏。”
武明空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但过了一会儿，她吩咐道：“既然穿着不适，那些料子制成的衣裳，就不必送到朕跟前了。库房里还有往年剩下的几匹蜀锦，拿出来给紫宸殿的人分了吧，算是……补偿夏日冰块不足之苦。”
这道命令，轻描淡写，却意义重大。它明确表达了女帝对內务府克扣行为的不满和对紫宸殿的维护。虽然只是几匹往年库存的蜀锦，但这份体面，远比衣料本身值钱。紫宸殿的宫人们得知后，士气大振，对女帝的忠诚也更添了几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凡，则深藏功与名。他成功地利用一次精心设计的“意外”，不仅稍微改善了大家的处境，更重要的是，无形中提升了紫宸殿的凝聚力，并让女帝找到了一个由头进行安抚和反击。他再次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而且是以一种看似偶然、不具威胁性的方式。
然而，林凡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次小小的胜利，一个更大的消息如同惊雷般传遍了皇宫：赵王武元启，明日即将抵达京城！
整个皇宫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侍卫巡逻的密度增加了，宫女太监们走路都带着小心，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谁都清楚，这位权势熏天、军功赫赫的皇叔归来，绝不仅仅是省亲那么简单。朝堂之上的暗流，即将化为惊涛骇浪。
林凡站在紫宸殿的廊下，看着远处宫墙上方阴沉下来的天空，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赵王回朝，意味着女帝面临的压力将倍增，而自己这个己经被打上“紫宸殿”烙印的小太监，处境也将更加危险。容贵妃一派的刁难恐怕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摸了摸怀里那根特制的银针，又想起那些刚刚显露出一线生机的金鸡纳树苗。在这个危机西伏的宫廷里，他这点微末的“奇技淫巧”，真的能帮助他，甚至帮助那个看似坚强实则如履薄冰的女帝，度过接下来的狂风暴雨吗？
林凡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更快地成长，掌握更多的筹码。或许，是时候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领域，而不仅仅是局限于宫廷内的这些琐事了。比如，那些关乎国计民生，或许能真正增强女帝实力的东西……但这一切，都需要机会，更需要极度的小心谨慎。
山雨欲来，他这只小小的蝴蝶，能否扇动翅膀，改变一些什么呢？林凡望着越来越暗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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