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煞的效率高得惊人。就在夜玄离开后不久，他便带着几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去而复返。
衣服的材质不算顶好，是人间界寻常的细棉布，但干净柔软，颜色是素雅的月白和浅青，与魔界永恒的黑红基调格格不入。
除了衣服，还有一套干净的洗漱用具。
凝月默默收下这些东西，低声道了句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影煞没有回应，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又退回到门口的阴影里。
有了清水，凝月终于能稍微清理一下自己。冰凉的水触碰到皮肤，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带来了一丝久违的、身为“人”的清醒感。
她换上新衣服，粗糙的棉布摩擦着皮肤，虽然简单，却比之前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舒适了太多。湿漉漉的头发被她用手指勉强梳理通顺，披散在身后。
她看着水中倒映出的、依旧苍白但至少干净了些许的脸庞，心情复杂。这点微不足道的“改善”，是恩赐，还是糖衣包裹的毒药？
接下来的几天，夜玄没有出现。幽竹苑恢复了死寂，但凝月的心却无法再真正平静下来。那道无形的目光，仿佛始终悬在头顶。
她变得比之前更加谨慎，连望着窗外发呆的时间都少了，大部分时候只是蜷在石床上，尽量减少活动。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一次，夜玄出现时，手里拿着一卷看起来颇为古旧、材质非皮非帛的黑色书卷。他没有在意凝月是否换了新衣服，也没有评论她的状态，只是径首走到石桌前，将书卷放下。
“过来。”他命令道。
凝月心脏一紧，依言走近，在距离石桌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不敢靠得太近。
夜玄展开书卷，上面是密密麻麻、扭曲如蛇虫的诡异文字，散发着淡淡的魔气。凝月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那些文字仿佛活了过来，要钻入她的脑海。
“认识吗？”夜玄问，手指点着卷首几个特别复杂的字符。
凝月老实地摇头。这是魔文，她一个人族，又是被圈养在玄音阁的“废人”，怎么可能认识。
“这是魔族的文字。”夜玄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从今天起，学。”
凝月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学……魔文？为什么？一个筋脉尽断、无法修炼的废人，学这个有什么用？
夜玄没有解释，只是开始指着上面的字符，用冰冷而清晰的语调念出读音，并简单解释含义。他教得很随意，甚至有些心不在焉，仿佛这只是一时兴起的消遣。
“……这个字，念‘戮’，意为杀戮、征伐。”
“……这个，是‘噬’，吞噬，占有。”
“……‘权’，力量，支配。”
他教的第一个词，都带着浓重的魔族色彩，充满了力量、征服与黑暗的意味。凝月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听。
去记，虽然恐惧，但一种求生的本能告诉她，多了解一些这个囚禁她的世界、这个掌控她生死的魔皇，或许能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她的记忆力很好，或许是过去在玄音阁无人理睬时，只能靠翻阅有限典籍打发时间锻炼出来的。夜玄教得很快，但她竟然勉强能跟上。
夜玄教了大约十几个基础字符后，便停了下来。他合上书卷，看向凝月：“记住了多少？”
凝月犹豫了一下，低声将刚才他教的字符读音和含义重复了一遍，虽然声音颤抖，但竟无一错漏。
夜玄深邃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微光。他似乎对这个“宠物”的接受能力有了一点点意外的认可，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
“还不算太蠢。”他评价道，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下次来，若忘了，或有错……”他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尾音己足够表达威胁。
他将那卷魔文书卷留在了石桌上。
“无聊时，可以看。”
说完，他再次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
凝月看着石桌上那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书卷，心情久久无法平静。教她魔文？这比送她衣服和清水更加诡异，更加让她不安。他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真的指望她一个废人，能学会魔族的力量吗？还是说，这仅仅是另一种更深层次的精神掌控，让她从文化上、认知上，都逐渐被魔族同化？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地触碰那冰凉的卷轴。上面那些代表杀戮、吞噬、权力的文字，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恐惧之中，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念头，如同在巨石下艰难探头的嫩芽，悄然滋生——如果……如果她能读懂这些，是不是就能从这些文字的缝隙里，窥见一丝这个黑暗世界的规则？甚至……窥见一丝那个魔皇内心的秘密？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她小心翼翼地，再次翻开了书卷。这一次，她看的不仅仅是那些狰狞的文字形状，更试图去理解它们背后所代表的，那个强大而残酷的世界的运行法则。
幽竹苑依旧冰冷死寂，但在凝月的心中，一颗隐秘的、关于知识和理解的种子，己经被那只最危险的手，不经意地种下了。而它将来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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