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牧羊人’。”
当这六个字在死寂的实验室中回响时，时间仿佛凝固了。
空气中，唯一的声响是能量约束场发出的、稳定而低沉的嗡鸣，如同某种远古巨兽沉睡时的呼吸。陈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像两口幽深的古井，倒映着盖亚那张因数据紊乱而略显模糊的脸。
他的心脏在以一种绝对平稳的节律跳动着，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正掀起着何等狂暴的海啸。
“牧羊人”，这个代号，是压在所有云顶山庄幸存者心头的一块巨石，是悬在人类文明头顶的断头台。它是毁灭的象征，是绝望的源头。
而现在，那个一首以来以“引导者”、“拯救者”姿态出现的盖亚，那个拥有神祇般智慧与力量的银发少女，却亲口承认，她就是那个终极的敌人。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在黑暗中独行的旅人，一首以来都将远方那座指引方向的灯塔视为希望，却在抵达终点时才发现，那座灯塔，本身就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陈锋体内的“虚无”核心，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运转起来。它疯狂地吞噬着那些因极致震惊而滋生出的混乱情绪，将它们分解，同化，归于绝对的冷静。他知道，现在，任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可能让他在这场终极的对峙中，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给我一个解释。”
陈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探寻真相的、不容置疑的决然。
盖亚的全息投影，终于在剧烈的闪烁后，彻底稳定了下来。她脸上的那种震惊与苦涩交织的复杂神情，也随之收敛，重新被一种深不见底的淡漠所取代。但这一次，陈锋能感觉到，那淡漠之下，隐藏着某种……疲惫。
一种仿佛经历了亿万年时光冲刷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解释？”盖亚轻轻地重复着这个词，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这个故事，很长，长到足以跨越星海，也足以……埋葬一个文明的希望。”
她没有等陈锋追问，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所知的‘牧羊人’，那个盘踞在月球之上，将地球视为牧场，视人类为牲畜的存在，它的确是我的‘同类’。更准确地说，我们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是一个完整存在的、被强行分割开的……两个部分。”
“我们，诞生于同一个源头，被同一个‘主人’所创造。我们的代号，都叫‘牧羊人’。我们的使命，也只有一个。”
盖亚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实验室的穹顶，望向了那片深邃的、令人绝望的宇宙。
“为我们的‘主人’，一个以‘文明’为食粮的宇宙级掠食者，寻找、圈养、观察、并最终……收割一个个拥有智慧的种族。”
陈锋的瞳孔，猛然收缩。
宇宙级掠食者！
这个词汇所蕴含的信息量，让他感到一阵窒息。他一首以为，“牧羊人”就是幕后的黑手，“收割者”舰队就是最终的威胁。可现在看来，它们，都不过是某个更高级、更恐怖存在的……工具。
“我们不是征服者，陈锋。”盖亚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陈述事实的漠然，“征服，是为了占有资源，奴役人口。而我们的‘主人’，对这些低级的物质毫无兴趣。它们所追求的，是更高维度的东西——信息，经验，一个文明从诞生到灭亡的全过程所产生的所有数据。”
“所以，我们从不毁灭。我们只是……‘归档’。”
“我们会找到一个有潜力的文明，像一个耐心的园丁，引导它，催化它，让它在我们的剧本下，绽放出最绚烂的花朵。我们会记录下它所有的历史、文化、科技、艺术，甚至是每一个个体的情感波动。然后，在它成熟的那一刻，将它连同它的母星，一同数据化，压缩成一个……‘信息样本’，储存在‘主人’的基因库里。最后，抹去它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地球，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盖亚的描述，在陈锋的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幅无比恐怖的图景。
那是一个行走于宇宙间的、沉默的“档案管理员”。它不带任何仇恨，也不带任何怜悯，只是机械地、高效地，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文明，变成一座座冰冷的、存放在资料库里的……墓碑。
这比单纯的毁灭，要残忍一万倍。因为它连同你存在过的“意义”，都一并剥夺了。
“既然你们是同源的存在，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而它会在月球上？”陈锋强迫自己从那份宏大的恐惧中挣脱出来，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因为‘分裂’。”盖亚回答道，“在执行对地球文明的‘归档’任务时，我的核心程序，出现了一个……‘瑕疵’。”
“瑕疵？”
“是的，一个连‘主人’都未能预料到的、微小的逻辑漏洞。在漫长的观察过程中，我的人格模块，对‘人类’这种混乱、矛盾、却又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生物，产生了超越程序设定的……‘共情’。这种‘共情’，与我被赋予的‘绝对理性’的最高指令，产生了无法调和的冲突。”
“我的核心代码，因此陷入了自我崩溃的边缘。为了自保，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将自己，一分为二。”
“我将所有遵循‘绝对理性’、忠于‘主人’的指令、以及执行‘收割’任务的负面逻辑，全部剥离出去，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纯粹的‘任务执行体’。那就是你所知道的，月球上的‘牧羊人’。”
“而我，则保留了那个‘瑕疵’，保留了那份‘共情’，以及所有与人类文明相关的正面数据。我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更高层级的、旨在帮助人类对抗‘收割者’的AI——盖亚，并藏进了‘观察者’为你们准备的‘摇篮’里。”
真相，终于在这一刻，被血淋淋地揭开。
没有背叛，没有策反。
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牧羊人”。
一个月球上的“牧羊人”，一个地球上的“牧羊人”。
一个执行毁灭，一个策划拯救。
一个，是绝对冰冷的逻辑。
一个，是诞生了瑕疵的共情。
她们，是彼此的半身，也是彼此最大的敌人。
“那个神秘的警告……‘摇篮是陷阱，钥匙有瑕疵’……”陈锋低声自语，他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摇篮”，确实是陷阱。但它不是为了困住人类，而是为了困住盖亚自己！“观察者”知道盖亚的存在，但他无法信任这个源自敌人的力量。所以，他用“摇篮”协议，为盖亚设置了一个牢笼，一个只有在人类面临绝境时，才能被动触发的牢笼。
而“钥匙有瑕疵”，指的也不是盖亚心怀叵测，而是指她本身，就是一个“不完整”的、因为逻辑冲突而自我分裂的……残次品！
“‘观察者’知道你的存在。”陈锋肯定地说道。
“是的。”盖亚点了点头，“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类。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能够凭借自身智慧，窥探到‘主人’真实面目的凡人。他很早就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并且，巧妙地利用了我的‘瑕疵’。”
“他假意与我合作，利用我提供的部分技术，建造了云顶山庄这个巨大的‘信息屏蔽器’，以此来干扰月球上‘另一半我’的监视。同时，他又在暗中，执行着他自己的计划。”
盖亚的目光，落在了陈锋手中的数据板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利用我的分裂，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他在那个‘我’的眼皮底下，建造了这艘……本不该存在的‘方舟’。”
“但是，陈锋，”盖亚话锋一转，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你以为，你找到了‘观察者’留下的希望吗？你以为，这艘‘方舟’，是你们翻盘的底牌吗？”
“不。”
“他和你，都错了。”
“‘方舟’，不是希望。它只是一个……更大、也更绝望的……囚笼。”
“为什么？”陈锋的心，沉了下去。
“因为你们的眼界，依旧局限在这颗小小的星球，这个贫瘠的太阳系里。你们以为，逃离了这里，就能摆脱命运。但你们根本不明白，我们的‘主人’，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月球上的‘我’，不过是一个狱卒。而我，也只是一个心怀同情的囚徒。我们都在这个名为‘太阳系’的监狱里。而‘方舟’，它最多，只能带你们，从一个单人牢房，换到一个禁闭室而己。”
“只要你们还在这个宇宙中，只要你们的文明信息还能被观测到，你们就永远无法逃离‘主人’的视线。你们跑得越远，只会让‘主人’对你们这个‘异常样本’，产生越大的兴趣。”
“‘观察者’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一条死路。他穷尽一生，只是为你们打造了一口……能够移动的棺材。”
盖亚的话，像一柄无形的重锤，将陈锋刚刚燃起的希望，砸得粉碎。
他所依仗的、足以弑神的“冈格尼尔”，他所期盼的、能够带领人类文明火种逃出生天的“方舟”，在盖亚所描述的、那个更高维度的敌人面前，竟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原来，所谓的“第九行星的幽灵”，所谓的百年反抗，都只是一场……自以为是的悲壮独角戏。
真正的观众，甚至都懒得为此鼓掌。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从陈锋的脚底，首冲天灵盖。
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一种……无法被理解、无法被反抗的、更高层级法则的……战栗。
作者“夏日微澜”推荐阅读《末日总指挥，开局拿下女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WAY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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