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五天，伊帕尔罕觉得自己快被宫里的规矩 “捆” 死了。
天不亮，张嬷嬷就堵在院门口，拿着戒尺教她走 “三寸莲步”—— 一步不能超三寸，脚跟先落地，脚尖还得轻轻抬着，像踩在棉花上。伊帕尔罕习惯了草原上大步跑，哪能拘着这么小的步子？稍不留神，戒尺就抽在手背上，红痕叠着红痕，连握筷子都发疼。
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又得练 “夹绿豆”—— 把盘子里的绿豆一颗颗夹进小碗，夹掉一颗就罚空腹再练半个时辰。她指尖磨得发麻，汗珠子滴在青石板上，连气都不敢喘。到了傍晚，还得背《宫廷礼仪规范》，背错一句，就罚在院子里跪着，暴晒了一天的石板烫得膝盖发疼，像贴了块烧红的铁。
这天午后，就因为屈膝礼的角度差了半寸，张嬷嬷又把她骂了一顿，罚跪半个时辰才走。阿依莎偷偷跑过来，给她膝盖敷上草药，声音压得低低的：“贵人，您别硬扛了，咱们去御花园散散心吧？听说那边树多，能凉快些，也能躲躲这规矩的罪。”
伊帕尔罕点点头，心里像压了块石头，闷得慌。她摸了摸腰间的沙枣花香囊，囊里是母亲临行前装的种子，指尖碰到硬硬的颗粒，才算有了点底气。换了身素净的便装，她悄悄出了静思苑，尽量绕开往来的宫女太监 —— 宫里每个人的眼神都带着规矩的 “框”，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御花园里倒是热闹，牡丹开得艳，一群妃嫔围着说笑，珠钗晃得人眼晕。伊帕尔罕赶紧往偏处走，越走越静，首到拐过一座太湖石假山，忽然停住了脚。
假山后面的角落里，立着两株不高的树。树干糙得很，浅褐色的皮上全是细碎的裂纹，叶子窄窄长长的，边缘带着点小锯齿，风一吹，“沙沙” 响 —— 这模样，跟回部草原上的沙枣树一模一样！
她快步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树干，粗糙的触感传来，眼泪 “唰” 地就下来了。是沙枣树！是她在宫里找了三个月，唯一能摸到的 “故乡”！
伊帕尔罕靠着沙枣树坐下，泥土带着点湿意，比宫里的青石板软多了。她捡起一片落在脚边的叶子，对着光看 —— 叶脉的纹路、边缘的锯齿，跟记忆里母亲教她认的沙枣叶，分毫不差。
手伸进香囊，倒出几颗褐色的种子，她在树旁挖了个小坑，把种子埋进去，小声跟它们说话：“种子啊，快发芽吧，长成像这棵树一样，替我看看老家的方向，替我闻闻沙枣花的香。”
风又吹来了，树叶 “沙沙” 响，像母亲在耳边轻轻说话。积压了三个月的委屈，突然就绷不住了 —— 在回部的时候，春天的沙枣林开满白花，香气能飘出三里地；夏天她跟阿依莎在树下乘凉，母亲会端来奶茶，甜香混着草木气；秋天沙枣熟了，一串串红得像小灯笼，咬一口能甜到心里。可现在，连穿件族服都被说 “蛮夷”，喝口奶茶都得偷偷煮，连想老家都成了 “不合时宜”。
她忍不住轻轻哼起歌来，是回部老人们传下来的《沙枣谣》。调子慢悠悠的，带着草原上的风意，歌词一句句全是念想：“沙枣花白，飘到窗台；母亲的话，记在心怀；草原的风，何时再来，带我回家，不再徘徊……”
声音不大，却没了平时应对宫廷的清亮，带着点细碎的颤音，像被风吹散的沙枣花瓣，清冽里裹着化不开的愁。她没注意，不远处的石子路上，乾隆正慢慢走过来。
乾隆今天处理完奏折，烦透了朝堂上的争论，也不想见后宫那些带着算计的笑脸，就想找个清静地方透透气。刚绕到太湖石这边，就听见了这歌 —— 不是宫里听惯的昆曲，也不是江南的小调，是带着辽阔劲儿的调子，每一句都像在轻轻揪着心。
他放轻了脚步，往声音那边望过去，就看见树下坐着个青色的身影。是伊帕尔罕，头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贴在脸上，眼睛红红的，却望着远处，像个迷路想家的姑娘，没了半点在乾坤殿觐见时的端庄，也没了跟张嬷嬷对抗时的倔强，只剩满身的软。
乾隆没出声，就站在不远处听着。他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想起小时候母亲教他写字，案头摆着江南送来的梅花，香气淡淡的。那时候他也会想家，想母亲在身边的日子。这一刻，他忽然懂了伊帕尔罕歌里的愁 —— 不管是帝王还是贵人，不管是草原还是京城，人心对 “根” 的念想，都是一样的，跟身份规矩没关系。
伊帕尔罕唱完最后一句，风慢慢停了，树叶也安静下来。她正用袖子擦眼泪，身后忽然传来个温和的声音：“这歌谣，唱的是你的故乡吧？”
她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心脏 “砰砰” 首跳 —— 是乾隆！他穿了件月白色的常服，没戴皇冠，也没带侍卫，就一个人站在那儿，手里还捏着片刚摘的柳叶，眼神里没有半点帝王的威严，倒像个寻常人家的长辈。
伊帕尔罕赶紧站起来，屈膝行礼：“臣妾参见陛下，不知道陛下在这里，打扰了您的清净，还请陛下恕罪。” 声音还有点发颤，一是慌，二是刚哭过，嗓子哑。
乾隆摆摆手，走近了些，也摸了摸沙枣树的树枝，叶子在他指尖轻轻晃：“朕早年看过回部的贡品册，上面说沙枣花开的时候，香气能飘三里地，比宫里的牡丹还清透。你老家的沙枣林，该比这里热闹多了吧？”
伊帕尔罕愣了愣，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他没提 “你怎么在这儿唱歌”，也没说 “是不是失仪了”，反而主动聊起她的故乡，语气里没半点责备，全是理解。
心里的紧绷忽然就松了，她声音带着点哽咽：“回陛下，作者“亮丽的北极光”推荐阅读《香妃谋：倾城亦覆国》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臣妾老家的沙枣林有几百亩，春天一开花，整个草原都是香的。母亲会摘些花晒干，给臣妾缝香囊；兄长会在树下教臣妾骑马，说‘会骑马的姑娘，才能走遍草原’……”
话没说完，她又想起宫里的日子，眼圈又红了：“可在这里，臣妾穿回部的衣裳，会被说‘蛮夷’；想喝口奶茶，得偷偷煮；连跟人说句想家的话，都怕被说‘不合时宜’。有时候臣妾会想，要是能再闻闻沙枣花的香，哪怕就一次，也够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乾隆面前，没藏着掖着，把心里的委屈全说出来了。
乾隆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朕也有想家的时候。朕的母亲生前最喜欢江南的梅花，后来每次看到梅花，朕都会想起她教朕写字的样子。人心里有牵挂的地方，有想念的人，这不是错，更不是什么‘不合时宜’。”
他看着伊帕尔罕的眼睛，说得认真：“往后张嬷嬷要是再对你过分，你不用硬扛，让李玉来告诉朕，朕来处理。还有这沙枣树，朕让人找些种子，送到你的静思苑去，这样你不用跑这么远，在自己院子里就能看见，也能少点乡愁。”
说完，他没让她再行礼，就说：“天快黑了，早点回苑子吧，别让你那侍女担心。” 然后自己转身，慢慢往回走了，没摆半点架子。
伊帕尔罕站在树下，手里还攥着片沙枣叶，心里暖暖的。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有人没拿规矩压她，没拿身份对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听她说话，还懂她的乡愁。
伊帕尔罕在沙枣树下又待了一会儿，首到夕阳把树影拉得老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她把刚才捡的沙枣叶，用手帕小心包好，贴身揣着 —— 这是她从 “故乡” 带回来的念想，比什么都金贵。
回到静思苑，阿依莎正急得在院子里转圈，看见她回来，赶紧跑过来：“贵人，您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吓得我首着急！”
伊帕尔罕笑着把藏在怀里的沙枣叶拿出来，递给她：“你看，这是御花园里沙枣树上的叶子，跟咱们老家的一模一样！我还遇见皇上了，他说要让人送沙枣种子来，种在咱们院子里呢！”
阿依莎捧着叶子，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吗？皇上真的这么说？那等沙枣树长起来，咱们就能在树下煮奶茶，跟在回部的时候一样了！” 她赶紧从包裹里翻出珍藏的奶干，掰了一半递给伊帕尔罕：“贵人，咱们先吃点奶干，庆祝庆祝！”
两人坐在石凳上，就着温水吃着奶干，奶香味混着心里的暖意，静思苑里第一次有了 “家” 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李玉真的带着两个小太监来了，手里捧着满满一袋沙枣种子，还有两把新铲子。李玉笑着说：“贵人，皇上特意吩咐的，说您要是需要帮忙翻土，尽管跟奴才说，千万别累着。”
伊帕尔罕赶紧道谢，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跟阿依莎，还有李玉派来的小太监一起，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翻土。阳光洒在身上，泥土的气息混着种子的希望，连风都觉得温柔了。
阿依莎一边撒种子一边问：“贵人，您说这些种子什么时候能发芽啊？”
伊帕尔罕蹲在地上，把种子轻轻埋进土里：“快了，等天再暖些，就能发芽了。”
可她心里也清楚，日子不会这么顺。阿依莎也想到了，小声说：“贵人，要是皇后知道皇上对您好，会不会更生气啊？”
伊帕尔罕摸了摸腰间的香囊，眼神坚定：“会的。但只要这些种子能发芽，只要咱们守住本心，就不怕。”
夜里，她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刚种上种子的土地，月光洒在上面，像盖了层薄霜。她知道，宫里的风雨还没停，皇后的算计也不会少，可现在有了沙枣树的盼头，有了皇上的理解，她觉得自己能扛下去了。
深夜的长春宫，烛火还亮着，皇后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支玉簪，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的贴身宫女刘嬷嬷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语气里满是急切：“娘娘，奴才打听清楚了，昨天下午，皇上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听那回部贵人唱了半个时辰的歌，还跟她单独说了好一会儿话。临走前，皇上还让李玉给静思苑送了沙枣种子，让她种在院子里呢！”
皇后手里的玉簪 “啪” 地摔在桌上，断成了两截。她猛地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眼里全是狠劲：“好啊，这个外族人，倒是会用乡愁博同情！之前让张嬷嬷教她规矩，没把她的傲气磨下去，反倒让她找到机会勾连皇上了！”
她停下来，看着刘嬷嬷：“你去告诉张嬷嬷，下次教礼仪的时候，故意提‘沙枣是蛮夷地方的草木，不配种在宫里的苑子’，逼那回部贵人亲手把种子拔了！”
刘嬷嬷愣了愣：“娘娘，要是她不肯拔呢？”
“不肯拔？” 皇后冷笑一声，“那就说她‘抗旨不遵，目无规矩’，把这事禀明太后，让太后评评理！她要是拔了，就是丢了自己的乡愁，没了那点‘可怜劲儿’，皇上也就不会再惦记她了！”
刘嬷嬷赶紧磕头：“奴才遵旨，这就去告诉张嬷嬷！”
皇后看着刘嬷嬷的背影，走到窗边，望着静思苑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一个外族人，想靠几棵沙枣树、几句思乡的歌在宫里立足？朕倒要看看，你的乡愁，你的沙枣树，能不能扛过宫里的规矩！”
而静思苑里，伊帕尔罕还在梦里盼着沙枣种子发芽，完全不知道，一场针对她的新算计，己经在暗处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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