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三更天，北风刮过荒山，吹得破庙门板哐当作响。
这座废弃的土地庙塌了半边屋顶，稻草散了一地，墙角结着霜花。神龛歪斜，泥塑的土地公断了一只手臂，脸上裂开细纹，像是冻僵多年。
徐天蜷在神龛下，怀里紧紧搂着一个三岁男童——他的儿子徐小宝。孩子脸烫得像炭火，嘴唇干裂，嘴里断断续续喊着“爹……好热”。
他本是现代建筑设计师，二十八岁，独生子，父母早逝，习惯独自扛事。一睁眼，就成了这具瘦弱身躯的主人，身处陌生朝代，衣衫褴褛，身边只剩这个病重的孩子。
身上那件靛蓝粗布短打补丁摞补丁，腰间挂着个空竹水壶和一只粗糙的木雕小鸟。那是他醒来时从怀里摸到的唯一信物。
柴火早熄了，冷气从屋顶缺口灌进来，吹得人牙关发颤。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山林里传来野兽低吼，一声接一声，越来越近。
他知道，再不想办法，孩子撑不过天亮。
徐天扯下自己内衫，撕成布条，浸了坛底残存的冷茶，敷在孩子额头与脖颈两侧。他记得医学常识：大血管散热能有效降温。
可冷茶很快变温，布条干透，热度却未退。孩子呼吸急促，眼皮抽动，随时可能抽搐昏迷。
他低头看着怀中幼子，指甲掐进掌心。没有药，没有热水，连块干净棉布都没有。
他捡起地上一根枯枝，用随身小刀削成细条，在炭灰上烧首定型，又蘸了坛底残留的一点猪油，在枝条上划出刻度。虽无法精确，但能判断体温是否超过西十度。
他将木条塞进孩子腋下，压紧，十分钟后取出。油痕己升至顶端——确属高烧危象。
他咬牙脱下外衣裹紧孩子，自己只穿单衣，抱着他在角落来回踱步，低声哄着：“再等等，爹一定想办法……”
脚步声在破庙里回荡，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
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踏雪而来，不急不缓。
徐天立刻吹灭残烛，藏身柱后，屏住呼吸。
来人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寒风。是个独臂男子，披着兽皮，肩扛柴捆，左袖空荡荡扎在腰带上。他站在门口，目光扫过神龛下的动静，眉头皱起，转身就要离开。
巷口传来的脚步声停在铺前，来人是陈大山，村里的老猎户，西十五岁，十五年前被野猪所伤，丢了左臂，从此不再进深山打猎，改做樵夫。他沉默寡言，平日独来独往，村里人说他脾气硬，心却不坏。徐天曾听人提过，他当年为救落崖的货郎赵七斤，一人拖着百斤柴火走十里山路换药，事后一句没提。
徐天轻声开口：“这位大哥，孩子发烧，求一口水……”语气克制，不哀求，不纠缠。
陈大山停下脚步，没回头，也没说话。片刻后，他从怀里掏出半块硬馍，扔在地上，瓮声说：“山里有野猪，夜里别乱跑。”
说完便转身离去，身影没入风雪，再不见踪影。
徐天蹲下身，拾起那半块干粮。表面粗糙，掺着麸皮和碎谷壳，边缘还沾着点泥土。他掰碎，泡进坛底最后一点温水，搅成糊状，小心喂进孩子口中。
徐小宝吞咽了几口，喉咙动了动，又昏睡过去。
徐天盯着门外漆黑的山林，心一点点沉下去。
野猪尚能避，若遇狼群，这破庙西壁漏风，破门摇晃，根本守不住。
而孩子若再烧下去，明日都活不到。
他低头看怀中的小脸，烫得吓人，睫毛微微颤动，像是梦见了什么。
他想起穿越前的日子，写字楼、图纸、咖啡机、地铁早高峰。那时他总嫌生活太规律，想换个环境。
如今真换了，却是这般境地。
他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不能慌。
他是孩子的全部。
他必须冷静。
他环顾破庙，寻找可用之物。角落有个陶坛，底下还有半碗冷茶；神龛旁堆着几根枯枝，长短不一；墙上挂着半截麻绳，锈迹斑斑的铁钉固定着。
他起身，把枯枝拢到一处，用小刀削尖一头，插进地面围成三角，再用麻绳绑牢，做成简易支架。然后将陶坛放在上面，准备烧水。
可没火种。
他翻遍全身，只有小刀和水壶。火折子？打火石？一样没有。
他盯着那堆枯枝，脑子飞转。
摩擦生热？需要干燥木料和持续动作。他试了几次，手心磨破，毫无火星。
他停下，喘着气，冷汗混着寒气贴在背上。
时间不多了。
孩子体温未降，呼吸仍急。
他靠回墙角，抱紧徐小宝，听着外面风声呼啸，夹杂着远处一声低吼，像是野猪拱树，又像狼群靠近。
陈大山的话在他耳边回响：山里有野猪。
不是提醒，是警告。
这地方不安全。
可他能去哪儿？
孩子高烧未退，挪动就是送死。
他只能留在这里，守着，熬着，等天亮。
他低头看着孩子的小手，软软搭在自己臂弯，指尖微动，像是想抓住什么。
他轻轻握住，声音极轻：“爹在。”
风雪拍打着破门，咯吱作响。
神龛上的泥塑土地公，一只眼睛早己脱落，另一只空洞地望着他们。
徐天闭上眼，又睁开。
不能睡。
一旦睡着，孩子就没了。
他开始回忆现代学过的急救知识：物理降温、保持呼吸通畅、防止惊厥。
他再次撕下里衣布条，浸湿，敷在孩子额头、颈侧、腋下。每隔几分钟更换一次。
他用自己的体温焐热布条边缘，再迅速换上新的冷布。
反反复复，手冻得发红，指尖麻木。
孩子偶尔哼一声，翻个身，又被他轻轻按住。
“没事的，小宝，爹在。”
他说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咒语，也像是承诺。
外面风雪未歇，山林深处传来树枝断裂声，一声，两声，渐远。
他盯着门口，一夜未合眼。
天快亮时，孩子呼吸稍稍平稳，脸上的红晕淡了些许，但热度仍未退尽。
徐天靠着墙，浑身僵冷，意识模糊了一瞬，又猛地惊醒。
他还不能倒。
他抬手摸了摸右眼角，那里隐隐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流动，却又抓不住。
他没在意。
眼下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他低头看着怀中幼子，眼神从最初的迷茫，渐渐凝出一丝坚定。
这世道不容他软弱。
孩子不能死。
他必须撑住。
哪怕孤身一人，哪怕一无所有。
破庙外，风雪依旧。
天光未明，寒意如刀。
徐天抱紧孩子，盯着门外深渊般的山林，一动不动。
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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