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究还是亮了。
第一缕微光刺破东方的阴云,给皑皑白雪镀上了一层死寂的铅灰色。
西山村的每一扇门窗都紧紧关闭着,村子里静得可怕,听不到鸡鸣犬吠,也听不到人声,仿佛一座被风雪掩埋的鬼村。但这死寂的表象下,是上百颗悬在嗓子眼、剧烈跳动的心。
村口,那辆华丽的马车依旧静静地停着,像一头耐心耗尽的猛兽,即将张开它的血盆大口。
车帘被掀开,燕云织呵着白气,施施然地走了下来。他换了一身更显华贵的紫貂裘衣,腰间系着玉带,整个人精神焕发,与这个破败萧索的村庄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他看了一眼天色,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时辰到了。”他懒洋洋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村口,“我的耐心可不好。影七,你是自己滚出来,还是要我请我的护卫,挨家挨户地,把你从老鼠洞里搜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那个名为“黑影”的斗篷人便上前一步,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村庄。
然而,预想中哭喊求饶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吱呀——”
离村口最近的一处院门,被缓缓推开。
走出来的,不是仓皇失措的萧恒,而是身披一件厚布斗篷,神情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苏青宁。
在她身后,萧恒紧紧跟随。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衫,头发也重新束起,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绝望和恐惧,己经被一种沉凝如山的决然所取代。他手持长弓,安静地站在苏青宁身后半步之遥,像一座无法被撼动的礁石。
燕云织的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他预想过很多种可能:萧恒负隅顽抗、挟持人质,或是整个村庄跪地求饶。唯独没想过,会是眼前这个乡野丫头,如此镇定地,主动走了出来。
“小侯爷。”苏青宁走到场中,隔着十余步的距离,微微颔首,算作行礼。她的姿态不卑不亢,既没有平民见到贵胄的诚惶诚恐,也没有弱者面对强权的色厉内荏,平静得就像是在同一个寻常邻居打招呼。
“你就是那个小丫头?”燕云织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怎么,想通了?知道拿他来换你们全村的活路了?”
苏青宁摇了摇头。
“小侯爷误会了。”她轻声说道,“阿恒哥不能跟您走。并非我们有意违逆,实乃家师有令,不敢不从。”
“家师?”燕云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你那个所谓的‘云游高人’师父?小丫头,你不会天真地以为,编造一个莫须有的人物,就能吓退我吧?”
“并非编造,更不敢有半分恫吓之意。”苏青宁说着,侧过身,露出了身后萧恒手中提着的那个篮子。
她上前两步,将篮子放在雪地上,然后揭开了上面盖着的布巾。
“嘶——”
饶是燕云织见惯了奇珍异宝,当他看清篮子里的东西时,瞳孔也不禁猛地一缩。
一篮子……绿得发亮的蔬菜!
在这冰封万里的隆冬时节,北地铁定寸草不生。便是京城的王公贵胄,冬天想吃一口新鲜绿蔬,也得靠地窖里精心保存的秋菜,或是从千里之外的南国用冰块加急运送。可无论是哪一种,都绝不可能有眼前这篮菜一半的新鲜!
那菜叶上的露珠尚未完全干涸,根茎处的泥土甚至还带着湿气,仿佛一刻钟前,才刚刚从温暖的泥土里被出。
这完全违背了常理!
“这是……”燕云 织脸上的戏谑,第一次完全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惊疑。
“家师听闻有贵客漏夜到访,我西山村地处偏僻,无甚好物可以招待,实在有失礼数。”苏青宁的声音依旧平静,“这是家师命弟子从他老人家的暖园中,摘取的一些薄礼,聊表歉意。还望小侯爷莫要嫌弃。”
她的语气,仿佛送出的不是足以让整个北地权贵都为之疯狂的冬日青蔬,而是一篮子再寻常不过的萝卜白菜。
她越是说得云淡风轻,燕云织的心中就越是波澜起伏。
暖园?能在寒冬腊月种出如此品相蔬菜的暖园?他从未听说过!这背后所代表的技术和财力,绝非一个普通乡野村夫所能拥有。
难道……这里真的藏着什么奇人异士?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又被他自己掐灭了。他更倾向于,这是对方故弄玄虚的把戏。
“有点意思。”燕云织冷笑一声,“用一篮子菜,就像换回我的人?你这算盘,打得未免也太响了。我不管你背后是何方神圣,今天,影七我必须带走!”
他说着,向前踏出一步,一股属于上位者的强大压迫感,朝着苏青宁和萧恒碾压而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粗犷而又带着极度惊恐的声音,从旁边的一个院子里传了出来。
“贵人!贵人饶命啊!”
只见赵老三连滚带爬地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噗通”一声,隔着老远就跪倒在地,朝着燕云织的方向,拼命地磕头。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面无人色、浑身发抖的黑风口村汉子。
“我们……我们不是西山村的人!我们是黑风口村的,我们是被逼的啊!”赵老三涕泪横流,演技之精湛,连苏青宁都暗暗心惊。
燕云织的动作停住了,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突然冲出来的丑角。“哦?怎么个被逼法?说来听听。”
这正是苏青宁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
由赵老三这个“外人”,这个“受害者”,来讲述西山村的“神异”,远比她自己开口,要可信百倍!
“回……回贵人的话!”赵老三一边发着抖,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苏青宁和萧恒,那眼神中充满了畏惧,仿佛他们是什么洪水猛兽,“前……前些日子,我们黑风口村断了粮,实在是饿得没办法了,就……就动了歪心思,想来西山村抢些吃的。”
“结果呢?”燕云织淡淡地问道。
“结果……我们几十号弟兄,还没进村,就被……就被这位萧……萧爷,一箭!”赵老三夸张地用手比划了一下,“就那么一箭,就把小人的手腕给钉在了柱子上!小人连他的人影都没看清啊!那……那根本不是凡人能有的箭法!”
他说着,撸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那个虽然经过了简单包扎,但依旧有些红肿的伤口。
燕云织的目光在萧恒那张长弓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微动。影七的箭术他是知道的,百步穿杨不在话下,能造成这种震慑效果,倒也不足为奇。
“后来呢?”他追问道。
“后来……我们就被抓了。本来以为死定了,可这位苏姑娘……不,是仙姑!”赵老三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声音都变了调,“仙姑说,她师父有好生之德,可以给我们一条活路,但要我们给她当牛做马赎罪。”
“我们自然不服,可……可她就把我们带到了那个大棚子前。贵人您是没看见啊!”赵老三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狂热与敬畏,“外面冰天雪地,那棚子里,却温暖如春!绿油油的菜,长得比夏天还好!仙姑说,这都是她师父随手施展的‘回春仙术’!”
“我们不信,还当她是妖法。结果,仙姑只是对着棚子拜了三拜,嘴里念了几句我们听不懂的咒语,然后……然后那地里,就自己冒出了水汽!那些菜,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了一截!”
赵老三的表演己经进入了癫狂状态,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脸上的恐惧和震撼,不似作伪。
“我们这才知道,原来西山村里,住着一位真正的陆地神仙!苏仙姑是神仙的使者,这位萧爷,是神仙看中、要亲自点化的护法!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竟敢冒犯仙人,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说完,他便以头抢地,砰砰作响,仿佛不这样,就无法表达他内心的恐惧与忏悔。
燕云织彻底沉默了。
他死死地盯着赵老三,想从他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说谎的痕迹。
但是没有。
他看到的,只有源于灵魂深处的、最原始的恐惧。这种恐惧,是装不出来的。
一个人的证词,或许是假的。但一群人,表现出同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那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篮子青翠欲滴的蔬菜上。
仙术?
这个词,让他觉得荒谬,可眼前这反季节的蔬菜,又该如何解释?
难道……这世上,真有此等通天彻地的人物?
燕云织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不确定。他此行的目的,是抓回影七这条不听话的狗。可若是为了抓一条狗,而去得罪一个连他父亲平阳侯都未必惹得起的神秘存在……这笔买卖,划算吗?
他自负,但他不蠢。
平阳侯府权势滔天,可这世上,总有一些他们也无法触及的领域。比如那些隐世的宗门,或是传说中能够沟通鬼神的方士。
他看着依旧平静如水的苏青宁,又看了看旁边那个重新恢复了死士本色、沉默如铁的萧恒,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
这个局,天衣无缝。
有物证(蔬菜),有人证(赵老三),还有萧恒这个本身就充满谜团的人。最关键的是,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用那位“仙师”来威胁他,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近乎谦卑的姿态,将选择权,重新抛回到了他的手上。
这反而让他更加忌惮。
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背后隐藏的力量,可能就越是恐怖。
许久,燕云织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张俊美的脸上,重新挂上了那抹令人熟悉的、玩味的笑容。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轻轻地鼓了鼓掌,“一个隐世的仙师,一座冬日里的暖园,一个被仙师看中的逃奴……这故事,比京城里最好的戏文,还要精彩。”
他踱步到那篮子蔬菜前,弯下腰,拈起一片菠菜叶,放在鼻尖嗅了嗅,那股清新的草木之气,做不得假。
“好,很好。”他首起身子,目光在苏青宁和萧恒之间来回扫视,那眼神,像一条毒蛇,在寻找猎物最致命的破绽。
“既然是仙师看中的人,我燕云织,自然不能强人所难。”
此话一出,苏青宁紧握的拳头,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丝。
然而,燕云织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他话锋一转,笑意更浓,“我远道而来,不曾亲自拜见仙师尊颜,实在是一大憾事。择日不如撞日,我决定,就在贵村叨扰几日,也好……当面向这位仙师,讨教一番‘回春仙术’的奥秘。”
“不知……苏姑娘,可否为我引荐一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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