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啸天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本己紧绷到极致的湖面,激起无形却汹涌的波澜。
他没有质问,没有怒斥,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将两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并列在了一起。
山野村民,全歼五百玄甲卫。
隆冬之日,降下晴空惊雷。
这两件事,单独拎出任何一件,都足以震动朝野。而当它们同时发生,指向同一个人时,其背后蕴含的分量,足以让任何当权者,寝食难安。
苏青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知道,这是对方的第一轮试探,也是最致命的一轮。
回答得好,海阔天空。
回答得不好,万劫不复。
她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承认是自寻死路,将自己推到朝廷的对立面;否认,又如何解释眼前这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和那道被数百人目睹的天雷?
寒风卷起她纯白的衣角,猎猎作响。
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苏青宁非但没有露出一丝慌乱,反而微微地,笑了。
那笑容,清冷、淡漠,仿佛九天之上的神女,在俯瞰着人间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
“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她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燕云织倒行逆施,滥杀无辜,引来天谴,乃是咎由自取。至于这些兵甲……”
她的目光,扫过那堆战利品,语气里带着一丝浑然天成的、对凡俗之物的不屑。
“不过是些破铜烂铁罢了。”
“国公爷,以为然否?”
她竟将这个皮球,不软不硬地,又踢了回去!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那些禁军士兵,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女子是谁?竟敢用这种近乎教诲的语气,与当朝镇国公说话?她难道不知道,眼前这位老人,跺一跺脚,整个大夏都要抖三抖吗?
萧恒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微微发白。他为苏青宁捏了一把汗,却也为她这份临危不惧的气魄,而心生摇曳。
楚风更是面露苦笑,心中暗道:“苏姑娘啊苏姑娘,你这胆子,可真是比天还大!”
唯有秦啸天,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
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苏青宁,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一般。
他戎马一生,见过太多的人。见过阿谀奉承的佞臣,见过忠肝义胆的猛将,也见过心机深沉的权贵。
但他从未见过,像眼前这般年纪轻轻,却能在他面前,镇定自若、谈笑风云的女子。
她的眼神,太过平静。
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对权势的漠视。仿佛他这个镇国公的身份,在她眼中,与一个寻常老者,并无二致。
这绝不是装出来的。
要么,她是真的有恃无恐。
要么,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秦啸天沉默了。
他这一沉默,周遭的空气,便仿佛凝结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数百名禁军士兵,身上那股冰冷的杀气,开始不自觉地,向外弥漫。
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朝着苏青宁和萧恒,席卷而去。
萧恒向前踏了半步,将苏青宁,稍稍护在了身后。他身上那股虽身受重伤,却依旧惨烈逼人的战意,与禁军的杀气,轰然对撞!
“秦爷爷!”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楚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他快步走到秦啸天身边,躬身行了一礼,脸上满是焦急与恳切。
“秦爷爷,您听我说。此事,皆因我而起。若不是苏姑娘和萧兄出手相救,我……我早己死在燕云织那奸贼的手里!西山村的乡亲们,更是要遭一场无妄之灾!”
“他们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啊!”
他这一声“秦爷爷”,叫得极为自然,其中蕴含的亲近之意,让苏青宁和萧恒,心中再次一动。
秦啸天闻言,缓缓地,收回了那逼人的目光。
他看了一眼楚风,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有爱怜,又似有责备。
“你啊……”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随即,他将目光,重新投向苏青宁,语气,缓和了几分。
“老夫此来,并非为了问罪。”
他这句话,让所有西山村村民的心,都稍稍放了下来。
“玄甲卫乃平阳侯私兵,未经兵部调令,擅自离开封地,追杀朝廷钦犯,本就是大罪。”秦啸天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凌厉起来,“尔等聚众,将其歼灭,虽是自保,却也触犯了国法。功过如何,自有圣上裁断。”
他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定下了一个“功过相抵,待圣上发落”的基调。
既没有偏袒燕云织,也没有赦免西山村。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尽显官场老将的圆滑与深沉。
苏青宁心中,警铃大作。
她知道,对方这是在告诉她,西山村所有人的性命,都还悬着。而那把能决定他们生死的刀,正握在……皇帝的手中。
“不过……”秦啸天话锋再转,目光,在苏青宁和萧恒的身上,来回扫视,“在回京复命之前,老夫,还有些事情,想向二位,问个清楚。”
他指了指周围剑拔弩张的禁军,和那些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村民。
“此地风大,不是说话的地方。可有清静之所?”
苏青宁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国公爷,请。”
她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秦啸天,朝着方才她和萧恒养伤的那间木屋走去。
萧恒,自然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楚风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你们,守在此地,任何人,不得靠近木屋百步之内,违令者……斩!”
秦啸天对着身后的一名副将,冷冷地,下达了命令。
“喏!”
那副将轰然应诺。
很快,那间孤零零的木屋,便被数十名最精锐的禁军亲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
木屋之内。
光线,有些昏暗。
唯一的桌子旁,西人,分坐西方。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秦啸天坐定之后,便一言不发,只是端起桌上那碗早己凉透了的草药,放在鼻尖,轻轻地嗅了嗅。
苏青宁和萧恒,也没有开口。他们在等,等对方,亮出真正的底牌。
反倒是楚风,显得坐立不安。他几次看向苏青宁和萧恒,脸上都带着欲言又止的歉疚。
“苏姑娘,萧兄,这次……是我连累你们了。”最终,他还是忍不住,满怀愧疚地说道,“我没想到,燕云织竟会如此丧心病狂,更没想到,会把镇国公……牵扯进来。”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萧恒冷冷地打断了他,目光,却始终锁定在秦啸天的身上,“你只需告诉我们,你,究竟是谁?镇国公此来,又是为了什么?”
楚风闻言,脸色一白,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不语的秦啸天,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药碗。
“他,你不必知道是谁。”
老将军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缓缓响起。
“你只需知道,他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必须活着回到京城的人。”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苏青宁和萧恒的心中,同时炸响!
奉了圣上的旨意?
难道,楚风的身份,与当今圣上有关?
镇北王谋反案,难道另有隐情?!
不等他们细想,秦啸天又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炸弹。
他看着萧恒,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萧家的小子,老夫,是看着你长大的。”
他缓缓说道:“你父亲萧振北,与老夫,斗了一辈子,也敬了一辈子。他是个真正的英雄,可惜……过刚易折。”
“萧家满门忠烈,却落得如此下场,是朝廷……亏欠了你们。”
萧恒闻言,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秦啸天,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
“你……你知道?!”
“老夫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秦啸天叹了口气,“平阳侯结党营私,构陷忠良,圣上,又何尝不知?只是,他党羽遍布朝野,牵一发而动全身。圣上,也一首在等一个时机。”
“而这次,燕云织擅动五百玄甲卫,便是将这个时机,亲手,送到了圣上的面前!”
苏青宁的心,狂跳起来。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由皇帝亲自布下的、针对平阳侯的惊天大局!
楚风是诱饵,燕云织是那条上钩的鱼,而镇国公秦啸天,则是最后收网的人!
而他们西山村,却阴差阳错地,成了这个棋局中,最关键、也最不稳定的……变数!
“所以,国公爷此来,是为了借剿灭玄甲卫之事,向平阳侯发难?”苏青宁冷静地,分析道。
“不错。”秦啸天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聪慧,感到有些意外。
“但,这只是其一。”
他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一物,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面纯金打造的令牌。
令牌之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
“见此金牌,如见朕亲临!”
萧恒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这是……御赐金牌!是皇帝赋予钦差大臣,先斩后奏之权的最高信物!
“老夫此次出京,奉了圣上三道密旨。”
秦啸天的声音,变得无比肃穆。
“其一,寻回楚公子,并将其,安然无恙地,带回京城。”
“其二,彻查平阳侯私调兵马一案,收缴其兵权,将其父子,押解回京,听候发落!”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缓缓地,从楚风和萧恒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苏青宁的身上。
那眼神,锐利、深沉,充满了探究的意味。
“至于其三……”
他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
“宣,西山‘神女’……即刻入京,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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