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
三个字干涩地从林风喉咙里挤出,带着海风咸涩的味道和一丝认命般的沉重。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感觉到母亲紧抓着他胳膊的手猛地一松,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下去,却又在下一刻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欣慰与酸楚的哽咽。
“好…好…风儿…去了仙门…好好活…”柳氏语无伦次,泪水纵横,只知道反复着儿子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将所有的牵挂和不舍都揉进去。
周围的村民们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怜悯,有叹息,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去做杂役,总比彻底没希望强,但这仙缘,终究是变了味,成了勉强换口饭吃的活计。那点微末的灵根,果然还是无用。
赵执事面无表情,对这一幕人间悲喜似乎毫无触动。他只是微微颔首,对身后那名青衣男弟子吩咐道:“李牧,记下他。外门杂役。”
“是,赵师叔。”名为李牧的弟子应声,拿起玉笔在那本名册上迅速记录下什么,看向林风的目光里,那丝同情淡去,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平淡。在他眼中,这少年与其他被收录的杂役并无不同,都是宗门最底层的存在,与仙道无缘,只是消耗品罢了。
“明日辰时,于此地集合,过时不候。”赵执事丢下最后一句话,不再有丝毫停留,袍袖一拂,转身便走向那三只静静伫立的仙鹤。两名弟子紧随其后。
仙鹤振翅,激起满地尘土,载着三位仙使冲天而起,很快便化作天际的几个黑点,消失在云层之中。
仙使离去,留下的却是一地的心事阑珊。村民们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渐渐散去,晒谷场上只剩下林风母子,和一片空荡的寂寥。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更显孤寂。
“风儿,我们…回家。”柳氏擦干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紧紧拉着林风的手,仿佛怕一松开,儿子就会消失不见。
回家的路,短暂而沉默。海风吹拂,却吹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重。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熟悉的草药味和贫寒气息扑面而来。这个曾经觉得压抑困顿的家,此刻却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而显得格外令人眷恋。
柳氏强打着精神,开始为儿子张罗行囊。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几件打满补丁的干净衣物,一小包她偷偷攒下、舍不得吃的干粮饼子,还有一小瓶她平日都舍不得多用、据说能提神醒脑的劣质药散。
“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要勤快,少说话,多做事…莫要与人争执…仙人们脾气大,要小心伺候…”柳氏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一边将那些寒酸的东西仔细包好,塞进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里。她的动作很慢,每放一样东西,都像是要耗尽许多力气。
林风默默地看着母亲忙碌,看着她微驼的背和花白的鬓角,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走上前,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心藏着的油纸包,里面是几条他这些天偷偷省下、晒好的小鱼干。
“娘,这个您留着。我不在,您…按时吃药。”他把小鱼干塞进母亲手里,触手一片冰凉。
柳氏看着那几条瘦小的鱼干,眼圈又红了,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只是重重地点头:“好,好…娘知道…你放心…”
这一夜,石屋里的油灯亮到很晚。
林风躺在坚硬的板床上,睁着眼睛,望着被烟火熏得发黑的屋顶,毫无睡意。窗外海浪声依旧,但这一次,却像是离别的序曲。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胸口,那面古铜镜紧贴着他的皮肤,散发着恒定而微弱的温热。这面镜子,是他绝望中抓住的一根稻草,是黑雾礁死里逃生的见证,也是他现在唯一能感觉到的、与众不同的东西。
仙使说他资质顽劣,几近于无。
杂役…真的就永无出头之日吗?
这面镜子,又能带来什么?
迷茫、不甘、对未来的惶恐、对母亲的不舍…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煎熬着他。
但同时,一种极其微弱的、却无比坚韧的念头,也在心底最深处悄然滋生。
无论如何,他离开了青鱼村,离开了这注定看不到未来的海滩。
他要去云岚宗,那是仙门!哪怕只是最底层,单身狗不是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哪怕只是杂役,那也是仙门!
只要在那里,就一定有不一样的东西,就一定…还有机会!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亿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去试试!
这念头如同黑暗中不灭的星火,支撑着他度过这漫长而煎熬的一夜。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林风换上了一身最干净的旧衣,背起了那个轻飘飘的、却又沉重无比的旧布包。布包里,除了几件衣物和干粮,最底下,是那面被他用破布仔细包裹起来的古铜镜。
柳氏坚持要送他到村口。母子二人沉默地走在清晨冷清的村路上。
辰时未到,晒谷场上己经稀稀拉拉地站了十几个人。都是这次被选中的少年少女,以及前来送行的家人。与林风的形单影只不同,有些家境稍好的孩子,身边围着不少亲人,行囊也显得鼓囊一些。
看到林风到来,一些少年投来好奇或淡漠的目光,但很快便移开。他们彼此之间小声交谈着,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不安,但显然,他们是被选为外门弟子的,与林风这等“杂役”身份,己然有了无形的隔阂。
林风默默地走到人群边缘,低着头,不去看那些或同情或轻视的眼神。
柳氏替他理了理本就很平整的衣襟,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化作一句:“…一切小心。”
“嗯。”林风重重地点了下头,“娘,您保重身体。我会…我会想办法捎信回来。”
就在这时,天际传来熟悉的鹤唳。
三只仙鹤准时出现,缓缓降落在晒谷场上。赵执事和两名弟子飘然落地。
李牧上前一步,目光扫过在场的少年们,声音清晰地说道:“新晋外门弟子,站左侧。杂役,站右侧。”
人群立刻移动起来。大部分少年带着兴奋和骄傲站到了左边,只有包括林风在内的寥寥五六人,沉默地、带着一丝窘迫地挪到了右边。泾渭分明,如同一条无形的鸿沟,将两者彻底区分开来。
赵执事目光扫过左右,对李牧微一颔首。
李牧会意,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舟形法器,往空中一抛。那法器见风就长,瞬间化作一艘长约十丈、通体闪烁着淡淡青光的飞舟,悬浮在离地尺许的空中,散发出淡淡的灵压。
“弟子登舟。”李牧率先跃上飞舟。
左边的少年们发出惊叹声,激动又有些笨拙地,在家人不舍的目光中,一个接一个爬上了那艘看起来就非凡品的飞舟。
随后,李牧又取出一件看起来简陋得多、如同放大版箩筐般的法器,同样抛到空中,却只变到丈许大小,灰扑扑的,毫无光华。
“杂役,上此‘运物筐’。”李牧的声音平淡无波。
右边的几个少年脸色都有些发白,看着那简陋的“运物筐”,再对比旁边光华流转的飞舟,差距一目了然。他们默默地,在周围人各异的目光中,手脚并用地爬进了那个大箩筐。
林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母亲。
柳氏站在人群最外面,用力地朝他挥手,脸上带着笑,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林风鼻子一酸,猛地转过头,不再去看,手脚并用,攀进了那冰冷的、硌人的“运物筐”里。
“起。”
随着李牧一声令下,飞舟和运物筐同时升空。
剧烈的失重感传来,海风瞬间变得猛烈,刮得人脸颊生疼。脚下的青鱼村 rapidly 缩小,变成模糊的色块,那片熟悉的、困了他十五年的海滩,那片带来机缘也带来绝望的黑雾礁,越来越远,最终被云雾彻底遮蔽。
同筐的几个少年发出惊恐的低呼,死死抓住筐沿,脸色惨白。
林风也紧紧抓着冰冷的边缘,指节发白。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下方飞速掠过的、从未见过的山川河流、城镇田野。
恐惧、离愁、茫然交织在心头。
但当他低下头,感受到怀中那面铜镜传来的、与这飞行法器冰冷触感截然不同的温热时,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占据了上风。
那是对未知前途的恐惧,但更是挣脱宿命樊笼的决然!
青鱼村己远,前路未卜。
仙门就在前方,哪怕他是以最卑微的身份前往。
顽石之资,亦要求道!
飞舟破空,载着希望与骄傲;破筐摇坠,载着卑微与不甘,一同驶向那云雾深处的仙家之地——云岚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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