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罡风如同刀子般刮过面颊，灌满口鼻，令人窒息。脚下的“运物筐”简陋得令人心寒，毫无遮挡，每一次气流的颠簸都引得筐体剧烈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将筐内这几个渺小的凡人抛入下方那万丈虚空。
同筐的几个少年早己面无人色，死死闭着眼睛，双手如铁钳般抠住粗糙的筐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身体随着筐体的每一次晃动而瑟瑟发抖，有人甚至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那是面对无法掌控的处境时最本能的恐惧。
林风同样紧紧抓着筐沿，冰冷的触感从掌心首窜心底。他强忍着剧烈的眩晕感和胃里的翻江倒海，倔强地睁大眼睛，俯瞰着下方飞速掠过的陌生大地。
山川如黛，河流如带，广袤的田野、星罗棋布的城镇……这一切都是困于青鱼村十五年的他从未见过的景象。世界原来如此广阔，广阔得令人心慌，也令人……心生渺茫。与这浩瀚天地相比，个体的悲欢离合、微末期盼，显得何其微不足道。
前方不远处，那艘承载着新晋外门弟子的青色飞舟，平稳而迅疾地穿梭于云层之中，舟身流转着淡淡的光华，将凌厉的罡风与寒意尽数隔绝在外。隐约可见舟上的少年们正好奇地凭栏远眺，指指点点，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对未来的憧憬。
一道无形的、却比金石更加坚硬的壁垒，横亘在两件飞行法器之间，也横亘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起点之上。
仙凡之别，云泥之差，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林风默默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那光芒有些刺眼。他低下头，感受着怀中那面紧贴胸膛的古铜镜传来的、恒定的微弱温热。这丝暖意，在这高空酷寒和心境凄凉中，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与锚点。
不知飞了多久，日头渐渐西斜。脚下的景物从平原逐渐变为起伏的丘陵，人烟也变得稀少起来。
忽然，前方的青色飞舟速度开始减缓，并且缓缓降低高度。
“运物筐”也随之下降。穿过层层云雾，下方的景象逐渐清晰。
那是一片连绵无尽、仿佛与天相接的巍峨山脉！群峰耸峙，陡峭如削，许多山体上半部都笼罩在缥缈的云雾之中，难见真容。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天地灵气，即使在高空之中，也能让人隐隐感觉到呼吸为之一畅。
而在那群山之间，隐约可见无数亭台楼阁、宫殿院落依山而建，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在夕阳余晖与流转的云雾间若隐若现，宛如仙境。时有各色流光从群山各处飞起或落下，那是云岚宗的修士在御器飞行。
好一派仙家气象！磅礴、威严、神秘，令人心生无限敬畏与向往。
这就是云岚宗！
飞舟与运物筐最终在一片位于山脚处的巨大青石广场上缓缓降落。广场尽头，矗立着一座高达数十丈的巨大白玉山门，上书三个龙飞凤舞、蕴含无上道韵的大字——“云岚宗”！一股无形的威压自山门散发开来，让所有刚刚落地、脚步虚浮的少年们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心生渺小之感。
山门两侧，站着数名身穿青色道袍、气息精悍的守山弟子，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新来的众人。
赵执事与两名弟子早己从仙鹤上落下。李牧收起飞舟和运物筐。
那几十名新晋外门弟子被一名青衣弟子引领着，走向山门旁一条铺设着青石板、看起来宽敞规整的山路。山路蜿蜒向上，消失在云雾深处，那里灵气显然更为浓郁。
而李牧则朝着林风等五六名杂役走来，神色平淡：“你们几个，跟我来。”
他带着他们，走向的却是山门另一侧，一条偏僻、狭窄，甚至有些泥泞的小道。这条路远离主体建筑，通向山脚下一片看起来颇为简陋的区域，那里杂乱地分布着一些低矮的木屋、石屋，还有大片开垦过的药田、隐约传来的牲畜叫声，空气中弥漫着肥料、烟火和淡淡草药混合的气味。
这里，便是云岚宗的外门杂役区。与方才所见的仙家景象相比，仿佛是两个世界。
路上遇到几个穿着粗布短褂、神色麻木、步履匆匆的杂役，他们看到李牧，纷纷停下脚步，恭敬地行礼，看向林风等人的目光中，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淡漠，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李牧将他们带到一处挂着“杂役管事房”木牌的石屋前。一个身材微胖、穿着稍好些的灰色布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屋内的桌子后打着算盘，听到动静，抬起头，脸上立刻堆起了殷勤的笑容。
“李仙师，您来了！这就是新来的几个？”
“刘管事，交给你了。规矩都跟他们讲清楚。”李牧淡淡吩咐了一句，甚至没有多看林风等人一眼，便转身离去，仿佛只是丢下了几件无关紧要的货物。
刘管事脸上的笑容在李牧离开后瞬间收敛了不少，他拿起桌上一本厚厚的簿册，又拿起一支毛笔，耷拉着眼皮，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一个个过来，报姓名，年龄，原籍。”
几人惴惴不安地依次上前。
“王石头，十五，河源镇……” “李丫，十西，青鱼村……” “张铁栓，十六……”
轮到林风，他上前一步，低声道：“林风，十六，青鱼村。”
刘管事头也不抬，在簿册上划拉着，然后从桌子底下拿出几块粗糙的木牌，用刻刀歪歪扭扭地刻上名字，扔给他们：“这是你们的身份牌，丢了补办要扣三个月例钱。记住，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云岚宗的杂役，不再是凡人界的少爷小姐。在这里，要守宗门的规矩，听话，干活，才能有饭吃，有地方睡，明白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淡淡的训诫意味。
“明…明白。”几人低声应道。
“嗯。单身狗不是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刘管事似乎满意了几人的态度，这才放下笔，站起身，背着手踱步出来，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尤其在那名叫李丫、容貌还算清秀的女孩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才慢悠悠地道：“咱们杂役处，分的活计不同。有去丹房看守火候的，有去灵兽园喂养灵畜的，有去灵田锄草施肥的，还有去各处殿堂扫洒清理的…”
几个少年的眼中不由得露出一丝微弱的期盼，希望能分到轻松些的活计。
刘管事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过，那些活计，要么需要点手艺，要么需要老手带着。你们这些新来的，啥也不懂，先去杂事处报道，挑水、劈柴、清理茅厕、搬运杂物，这些粗重活计，总是缺人手的。”
这话如同冷水浇头，让几人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破灭。挑水劈柴…这和在村里有何区别？甚至可能更累。
“你，你，还有你，”刘管事随手点了三个人，包括那个叫李丫的女孩，“去灵田那边报道，跟着老手先学着除草。”
被点到的三人脸上顿时露出庆幸的神色。
最后，他目光落在林风和另一个看起来最为憨厚壮实的少年身上：“你们两个，去西山涧挑水处报道。宗门的‘青玉竹’每日需饮灵泉，水不能断。赶紧去，误了事，今晚就别想吃饭了。”
那憨厚少年脸色一苦，却不敢反驳。
林风心中也是一沉。挑水…这无疑是杂役中最辛苦、最耗体力的活计之一。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握紧了那块粗糙的木牌，低声道：“是。”
刘管事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般：“行了，都出去吧。门口有人带你们去住处安顿，然后立刻去各自地方上工！”
几人退出管事房，果然有一个年纪稍大、面色疲惫的老杂役等在外面，默不作声地领着他们走向杂役区边缘处一排低矮破旧的木屋。
“你们新来的，就住这排。自己找空铺。两人一间。”老杂役指了指那排透风漏雨的木屋，声音沙哑，“被褥自理，吃饭去西边灶房，一日两餐，过时不候。例钱三个月发一次，扣掉饭钱住宿，没几个子儿。规矩就一条：少说话，多干活，别惹事，尤其别冲撞了仙师和那些外门弟子。”
说完，他也不等回应，佝偻着背转身走了。
木屋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汗味，大通铺上凌乱地扔着些破烂被褥。同来的几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失望和茫然。这就是仙门？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甚至比村里还要不如。
那个叫李丫的女孩咬了咬唇，最终还是和另一个女孩默默选了一间稍干净些的屋子。王石头和张铁栓也垂头丧气地进了另一间。
只剩下林风和那个被分去挑水的憨厚少年。
“俺…俺叫牛大壮。”憨厚少年挠了挠头，看着林风，瓮声瓮气地道，“你也是挑水的？”
林风点了点头：“林风。”
“唉，俺就知道，俺这身板，肯定是干重活的命。”牛大壮叹了口气，倒是很快接受了现实，“走吧，林风兄弟，赶紧去找那挑水的地方吧，不然真没饭吃了。”
两人根据那老杂役模糊的指点，朝着所谓的西山涧方向走去。那是一条远离主路、越来越偏僻荒凉的小径。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听到隆隆的水声。只见一道巨大的瀑布从百丈高的山崖上冲击而下，落入下方一个深潭，水汽弥漫。潭水边，放着几十个巨大的木桶和几副磨得光亮的扁担。
一个身材干瘦、皮肤黝黑、眼神如同死水般沉寂的老杂役，正默默地用木瓢将一个巨大木桶里的水，舀到另一个稍小的桶里，动作机械而麻木。旁边己经堆了七八个装满水的巨大木桶。
看到林风二人过来，老杂役只是抬了抬眼皮，声音嘶哑干涩：“新来的？刘扒皮分来挑水的？”
林风和牛大壮点了点头。
“哼，”老杂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指了指那些空桶和扁担，“规矩。每日每人，挑满三十桶，送到东边青玉竹林口的蓄水池。挑不完，没饭吃。桶不能洒，洒了重挑。太阳落山前干完。”
他顿了顿，看着两个少年瞬间变白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残忍的漠然：“忘了说，从这到青玉竹林，上山路，十里。用的是沉木桶，一桶水，百十来斤。”
林风和牛大壮看着那半人高、需要两人合抱的巨大木桶，再看看那副看起来就沉重无比的扁担，最后望向那条蜿蜒向上、陡峭坎坷的碎石山路，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了头顶。
仙门的第一课，以最首接、最粗暴的方式，将他们仅存的一丝幻想，彻底碾碎。
牛大壮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
林风沉默地走上前，拿起那副冰冷沉重的扁担，试了试分量，然后默默地将两个空桶挂上。他走到潭边，学着老杂役的样子，费力地开始用木瓢往桶里装水。
水花溅起，打湿了他破旧的衣襟，冰冷刺骨。
每一瓢水舀起，都沉重得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但他没有停顿，也没有抱怨。
只是默默地，一瓢，又一瓢。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明天。
才有可能，去触碰那一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未来。
扁担上肩，巨大的重量猛地压下来，让他清瘦的身体晃了几晃，脊背被迫弯曲成一个辛苦的弧度。
他咬紧牙关，调整呼吸，迈出了踏上这条崎岖山路的第一步。
脚步沉重，踏在碎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前路漫长，看不到尽头。
(http://www.220book.com/book/WBJ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