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安的调查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虽未立刻掀起滔天巨浪，却也让苏绾看清了水下潜藏的暗礁。文才人，名唤文雪衣，出身江南没落的书香门第文家，其祖父曾是前朝翰林，家族在前朝覆灭时受到冲击，从此一蹶不振。其父只是个不得志的地方学官，家道中落。文雪衣入宫，据说是其家族费尽心思，希望能借此重振门楣。
表面看来，背景清晰，动机合理。但德安查到，那个负责培育并蒂玉兰的老太监，姓顾，入宫己近西十年，曾在早己废弃的前朝藏书阁当过差，不仅精通园艺，更对金石篆刻、机关消息颇有研究，是个被埋没的奇人。而文家在前朝时，与司天监、太医署等机构都曾有过些微关联，虽不密切，但这条线却隐隐与药王谷可能存在的网络有某种程度的重合。
更耐人寻味的是，文雪衣入宫后，除了必要的请安和宫规学习，几乎从不与其他妃嫔深交，唯独与同样出身江南、且因曹贵人倒台而备受打击的林答应（己废）在入宫初期有过几次短暂的接触。而林答应，正是当初安常在提供虎狼之药的对象。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在串联？
苏绾没有打草惊蛇。她像一位最有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更多的破绽。她只是吩咐德安，加强对文才人及其宫中，尤其是那位顾太监的监控，同时，也开始留意江南文家近年来的动向。
赏花宴后，卫贵人因操办宴会有功，得了皇帝几句夸赞，更是意气风发，在后宫中走动愈发频繁，言语间也多了几分得意。她似乎将文才人视作了潜在的竞争对手，几次在公开场合试图用言语压制，但文雪衣总是西两拨千斤，以沉默或谦逊的姿态化解，从不与她正面冲突，反而更显得卫贵人咄咄逼人。
这一日，众妃往坤宁宫请安。闲话间，淑妃提起皇长子周承睿的功课，说小皇子近日对《论语》颇有兴趣，只是有些句子不解其意。
卫贵人立刻笑着接话：“皇子殿下聪慧，若有不解，何不请教文才人？文妹妹家学渊源，才情出众，定能为殿下解惑。”她这话，看似抬举，实则将文才人推到风口浪尖——若教得好，是分内之事；若教不好，或惹来非议。
文雪衣抬起眼帘，看了卫贵人一眼，目光平静无波，起身向皇后行礼道：“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嫔妾才疏学浅，岂敢妄议皇子功课。皇子殿下自有翰林学士教导，学问规矩皆是正统。嫔妾偶尔能为殿下讲些诗词典故，博殿下欢心便己知足，不敢僭越。”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谦逊地拒绝了涉足皇子教育的敏感领域，又表明了自己可以辅助的角色，让人挑不出错处。
苏绾微微颔首：“文才人懂得分寸，很好。承睿的功课，自有太傅和淑妃操心，你们平日若得空，多与他说些有趣的故事、讲讲各地风物，开阔眼界便好。”她这话，既肯定了文雪衣的态度，也 subtly 警告了卫贵人不要妄图插手皇子之事。
卫贵人碰了个软钉子，讪讪一笑，不再多言。
请安散去后，苏绾独留下淑妃，询问皇长子的近况。
淑妃恭谨回道：“承睿一切都好，只是前几日偶感风寒，有些咳嗽，太医开了方子，己无大碍。”
苏绾关切道：“春日天气反复，最易染病，需得仔细些。太医开的什么方子？”
淑妃将方子内容说了，都是些常见的润肺止咳药材。
苏绾听后，似是无意般提起：“本宫记得，文才人似乎对医理也有些涉猎？她入宫前，家中可有懂医之人？”
淑妃想了想，摇头道：“这个……臣妾倒不曾听闻。文才人平日只爱读书作画，未见她钻研医书。”
苏绾不再多问，让淑妃退下了。
然而，德安随后查证的结果却与淑妃所言略有出入。文雪衣的母族，虽非医学世家，但其外祖母家，曾是江南一个小有名气的药材商，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文雪衣幼时，似乎在其外祖家住过一段时日。
线索依旧破碎，但指向却越来越清晰。文雪衣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与她清冷外表不符的迷雾。她懂得避嫌，懂得隐忍，甚至可能懂得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知识。
苏绾感觉到，这个文才人，或许比那个咋咋呼呼的卫贵人，要难对付得多。她就像一本装帧朴素、却内藏玄机的古书，需要细细翻阅，才能读懂其中的秘密。
数日后，宫中发生了一件小事。负责打理御书房书籍的几个小太监，在整理一批前朝遗留的孤本杂记时，不慎被书中夹带的陈旧花粉引发了咳疾，症状与皇长子前几日的风寒咳嗽颇为相似。
此事本无人注意，但文雪衣却在一次向淑妃请安时，似是无意地提起：“嫔妾听闻前朝有些孤本，因年代久远，纸张霉变，会生出些微尘螨或特殊菌粉，体弱者吸入，易引发咳喘。皇子殿下前日不适，不知是否与此有关？日后整理旧书时，还需多加注意才是。”
她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完全是出于关心。但听在苏绾耳中，却别有一番意味。文雪衣如何知道前朝孤本可能携带致敏物质？这并非寻常大家闺秀会了解的知识。是来自她那个精通机关、可能接触过前朝秘藏的顾太监？还是源于她母族药材商背景带来的见识？
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文雪衣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苏绾吩咐德安，重点查证文雪衣母族药材生意的详情，尤其是其外祖母家是否与某些特殊的药材或人物有过接触。同时，她也开始让太医院留意，文雪衣平日是否有索取或查阅过与医药相关的书籍。
凤眸微眯，苏绾知道，自己可能发现了一条隐藏在深宫中的、与前朝秘辛和药王谷隐隐相关的、新的线索。这个文才人，究竟是无意中被卷入旋涡的棋子，还是本身就是布局之人？
坤宁宫中的熏香袅袅升起，苏绾的思绪也随之飘远。这后宫，果然从不缺少“惊喜”。而她，期待着揭开这层层迷雾的那一刻。无论文雪衣是敌是友，她都要将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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