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涛第一次踏入那座老宅时,皮鞋跟敲击青石板的声音,在空荡的院子里撞出了回声。
像是有人在暗处模仿他的脚步,“嗒、嗒、嗒”地跟在身后。
老宅在镇子最北的胡同深处,院墙是用糯米灰浆砌的青砖,墙头上爬满了干枯的爬山虎,根须在砖缝里嵌得很深,像老人手上暴起的青筋。
“李老太说,这宅子空了快二十年了。”阿妹站在雕花的木门前,指尖拂过门板上褪色的漆画,“她孙子小时候在这儿丢过魂,后来请了道士做法,才敢住到镇上去。”
阿涛掏出钥匙,是中介给的黄铜钥匙,沉甸甸的,齿痕磨得很浅。
他是来做房屋评估的,这宅子据说要拆了重建,老板让他过来看看木料还能不能用。
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像是咬碎了什么东西。
推开大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涌了出来,呛得人喉咙发紧。
院子里的石榴树枯死了,枝干扭曲地伸向天空,树皮剥落处露出惨白的木质,像根根白骨。
正屋的门虚掩着,风一吹就“吱呀”作响,门轴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磨牙。
“你在外面等我?”阿涛回头看了眼阿妹,她的脸色在阴影里显得有些发白。
“我跟你一起进去。”阿妹攥紧了手里的手电筒,“一个人在外面……更怕。”
正屋里光线很暗,即使是正午,也得开着手电筒才能看清东西。
地上铺着的青砖凹凸不平,缝隙里长满了青苔,踩上去湿滑冰凉。
靠墙摆着的太师椅蒙着白布,风吹过,白布掀起一角,露出下面深褐色的木纹,像是凝固的血迹。
阿涛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这是他的习惯,评估时录下环境音,回去能更准确地判断房屋结构。
他刚走到东厢房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嗒”的一声。
是脚步声。
很轻,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踩在青砖上。
阿涛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柱扫过院子,空荡荡的,只有风吹动枯叶的声音。
“你听到了吗?”阿妹的声音发颤。
“可能是老鼠。”阿涛咽了口唾沫,握紧了手里的卷尺,“老房子都这样。”
他没说,那脚步声的节奏,和他刚才走路的样子,一模一样。
东厢房里堆着些破旧的家具,一个掉漆的衣柜敞着门,里面挂着件深蓝色的斜襟褂子,领口处绣着朵暗黄色的菊花,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初学刺绣的人绣的。
“这衣服……”阿妹突然抓住了阿涛的胳膊,“跟李老太说的那件一样。”
李老太说过,她孙子丢魂那天,就是在东厢房看到个穿蓝褂子的老太太,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梳头。
阿涛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
台上蒙着层灰,放着个缺了口的瓷梳,梳齿间还缠着几根灰白的头发。
他走过去,用卷尺量了量衣柜的高度,卷尺“哗啦”一声拉长,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录音手机突然发出一阵电流声,“滋滋”的,像是信号扰了。
紧接着,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很低,很哑,像是贴着话筒在说:
“我的……梳子……”
阿涛的手一抖,卷尺掉在地上。
他猛地关掉录音,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停在了11点11分。
“走!”阿涛拉起阿妹就往外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刚跑到院子中央,正屋的门突然“砰”地一声关上了。
紧接着,西厢房的门也“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里面黑黢黢的,像是有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嗒、嗒、嗒……”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是从西面八方传来的,前院、后院、屋顶……密密麻麻的,像是整个宅子都站满了人。
阿妹吓得闭上了眼睛,紧紧攥着阿涛的手。
阿涛咬着牙,往大门的方向冲。
可那扇雕花木门,不知什么时候又锁上了。
他掏出钥匙去捅锁孔,手指抖得厉害,钥匙怎么也插不进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己经到了身后。
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吹在颈后。
“找到了……”
那个苍老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阿涛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柱正好照在一个人影上。
是个老太太,穿着那件深蓝色的斜襟褂子,头发灰白,脸上布满了皱纹,正弯腰捡地上的卷尺。
她的眼睛是浑浊的白色,没有瞳孔,嘴角咧开,露出光秃秃的牙床。
“我的梳子……你看到了吗?”老太太缓缓抬起头,白色的眼珠转向梳妆台的方向。
阿妹尖叫出声。
阿涛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撞开木门,拉着阿妹就冲了出去。
跑出胡同口,阳光落在身上,才感觉到一丝暖意。
两人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她……她是李老太说的那个……”阿妹的声音带着哭腔。
阿涛没说话,他摸出手机,点开刚才的录音。
除了电流声,什么都没有。
像是刚才的声音,只是幻觉。
可他颈后的寒意,还没散去。
下午,阿涛去了趟镇政府,想问问老宅的历史。
档案室的老张翻了半天,找出一本泛黄的户籍册,指着其中一页说:“这宅子以前住的是陈家,老太太姓王,三十年前死的,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把梳子,说是她老伴送的定情物。”
“她有孩子吗?”阿涛问。
“有个儿子,”老张叹了口气,“年轻时跟人打架,把人打死了,判了死刑,老太太受了刺激,没多久就疯了,总说儿子回来偷她的梳子,后来在东厢房上吊了。”
阿涛的心沉了下去。
李老太的孙子看到的,应该就是王老太的鬼魂。
她不是要害人,只是在找她的梳子。
还有那些脚步声……
“王老太疯了以后,总在宅子里来回走,”老张补充道,“说要等儿子回来,给她梳头。邻居都说,半夜能听到宅子里有脚步声,一趟一趟的,走个不停。”
阿涛突然想起什么,拉着阿妹又往老宅跑。
回到东厢房,那个掉漆的衣柜还敞着门,王老太的身影己经不见了。
梳妆台上,那把缺了口的瓷梳还在,只是梳齿间的白发不见了。
阿涛走到梳妆台前,仔细看了看梳子。
梳柄上刻着个模糊的“陈”字,是王老太老伴的姓。
他在衣柜里翻找起来,手指在一堆破旧的衣物里摸索。
终于,在最底下摸到了个硬硬的东西。
是个红木的小盒子,上面雕着缠枝莲纹。
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把黄杨木梳,梳齿圆润,梳柄上刻着朵菊花,和王老太褂子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梳子下面,压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中山装,笑得很灿烂,旁边站着的王老太,梳着齐耳短发,眼睛亮晶晶的。
“是这个吗?”阿涛把木梳放在梳妆台上。
就在这时,录音手机又发出了电流声。
这次,里面传来的不是苍老的声音,而是个年轻女人的笑声,很轻,很柔,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
紧接着,院子里的脚步声,慢慢停了。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木梳上,梳齿反射出淡淡的光。
阿涛和阿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释然。
他们没有再碰那把梳子,轻轻带上东厢房的门,离开了老宅。
后来,老宅还是拆了。
拆房那天,阿涛去了现场。
推土机推倒东厢房的墙时,从砖缝里掉出了一把黄杨木梳,梳柄上的菊花还很清晰。
一个老工人捡起梳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叹道:“这梳子,得有几十年了吧。”
阿涛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把梳子被收进了工具箱,打算送到镇上的博物馆。
也许,王老太的执念,从看到梳子的那一刻起,就己经散了。
她等的不是偷梳子的儿子,而是那个能给她梳头的人。
是那段藏在梳齿间的,早己被遗忘的温柔。
那天晚上,阿涛做了个梦。
梦里,王老太穿着新做的蓝褂子,坐在梳妆台前。
她的老伴拿着黄杨木梳,一点点给她梳着头发,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平静。
再也没有脚步声,只有梳子划过发丝的“沙沙”声,轻柔得像一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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