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涛第一次注意到那口老井,是在帮三爷爷修猪圈的时候。
井在村西头的荒院里,院墙塌了大半,荒草长到半人高,只有井台是干净的,青石板被磨得发亮,像是常有人来。
“这井早枯了,别靠近。”三爷爷拄着锄头,往井台的方向啐了口唾沫,“晦气。”
阿涛“嗯”了一声,眼睛却没离开井沿。
井沿上搭着块破旧的木板,木板边缘缠着圈红布,洗得发白,在风里飘来飘去,像条断了线的舌头。
他刚想走近看看,三爷爷突然在背后喊:“别碰那红布!”
声音又急又厉,惊得院墙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阿涛回头时,三爷爷的脸在日头下泛着青,手里的锄头把捏得发白。
“咋了?”阿涛问。
“二十年前,二柱家的就是在这井里没的。”三爷爷的声音沉了下去,“死的时候,头上就裹着块红布。”
阿妹正好送水过来,听到这话,手里的水桶“咚”地撞在石头上,洒了一地水。
她脸色发白,拉了拉阿涛的袖子:“咱回家吧,这地方瘆人。”
阿涛没动。
他看着井台,总觉得那红布透着股说不出的怪。
荒院明明没人来,红布却没沾多少灰,边缘的磨损也像是新的,不像是搁了二十年的东西。
当天晚上,村里出了怪事。
李寡妇家的鸡丢了三只,鸡毛在老井台周围散落一地,沾着些暗红色的粘液,腥气冲天。
李寡妇坐在井边哭,说半夜听到井里有“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喝水。
“是二柱家的回来了!”有人在人群里喊,“她当年就是被鸡骨头卡了嗓子,跟二柱吵了架才投井的!”
这话一出,人群瞬间安静了。
几个老人低着头往井里扔纸钱,嘴里念念有词,纸钱飘到水面(谁也说不清枯井怎么突然有水了),打着旋儿沉下去,快得不像自然现象。
阿涛站在人群外,看着井台上那块红布。
风一吹,红布掀起个角,下面似乎压着什么东西,亮晶晶的。
第二天一早,阿涛借故去村西头砍柴,绕到了荒院。
井台周围的鸡毛被扫干净了,只有些暗红色的印记还留在石板上。
红布还在,只是位置变了,搭在井沿的另一边,露出下面压着的东西——是枚银镯子,上面刻着朵桃花,断了个口。
阿涛伸手去捡,指尖刚碰到镯子,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是三爷爷。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指甲几乎嵌进阿涛的肉里。
“我让你别碰!”三爷爷的声音像磨过的砂纸。
“这镯子……”阿涛刚开口,就被三爷爷拽着胳膊往外拖。
拖到院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井里的水面上,漂着个模糊的人影,长发披散着,头上裹着块红布,正隔着水面往上看。
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咧开,像是在笑。
阿涛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
那天下午,村里的王婆疯了。
她光着脚跑到井台边,抱着井沿喊:“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跳的!红布是她自己裹的!”
喊着喊着,突然一头扎进井里。
等村民把她捞上来时,人己经没气了,脖子上缠着圈红布,崭新的,红得像血。
红布下面,露出道青紫色的勒痕,深得能看见骨头。
“是二柱家的索命来了!”村里炸开了锅,“王婆当年跟二柱家的有仇,肯定是她害了人!”
阿涛没跟着起哄。
他想起王婆疯癫时的样子,眼睛瞪得滚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不像是被鬼魂附身,更像是被人吓疯的。
他去找三爷爷,想问清楚二十年前的事。
三爷爷家的门插着,敲了半天没动静。
阿涛绕到后窗,看到三爷爷正蹲在灶前烧东西,火光里飘出些布片,红得刺眼。
“三爷爷,你烧啥呢?”阿涛敲了敲窗户。
三爷爷手一抖,火钳掉在地上,他慌忙用锅盖盖住灶膛,脸上的灰被汗冲得一道一道的。
“没……没啥,烧点旧布。”
阿涛盯着他的手。
指甲缝里沾着红颜色,像是染了颜料,又像是……血。
当天夜里,阿涛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
是铁链拖地的声音,从村西头传来,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家院门外。
紧接着,是女人的哭声,细细的,像猫爪子挠心。
阿妹吓得钻进他怀里,浑身发抖:“是井里的……”
阿涛摸到床头的柴刀,握紧了。
他走到院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月光下,井台上的红布被人扯了下来,搭在根竹竿上,像面小旗子,插在他家门口。
红布下面,蹲着个黑影,正用手往嘴里塞着什么,“咔嚓咔嚓”的,像是在啃骨头。
是三爷爷。
他手里拿着只死鸡,鸡毛扯得满地都是,嘴角沾着血,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阿涛家的门。
阿涛的血瞬间凉了。
第二天一早,他报了警。
警察来的时候,三爷爷正坐在井台上,怀里抱着那枚断了口的银镯子,嘴里念叨着:“桃花,我错了……红布是我给你裹的,我怕你冷……”
他疯了。
在警局里,三爷爷断断续续说了真相。
二十年前,二柱家的(小名叫桃花)发现三爷爷偷卖集体的粮食,要去揭发。
三爷爷慌了,在井台边跟她拉扯,失手把她推了下去。
为了掩人耳目,他故意在她头上裹了红布,编造出“投井自尽”的谎话,还买通王婆作伪证,说桃花跟二柱吵架后情绪不对。
这些年,他总梦到桃花从井里爬出来,浑身是水,脖子上缠着红布问他要镯子——那镯子是他当年送给桃花的定情物,后来桃花嫁给二柱,他一首怀恨在心。
所以他总去井台,换红布,扔鸡(桃花生前最喜欢养鸡),想求个心安。
可王婆最近总来要挟他,说要把真相说出去。
他没办法,只能吓疯了王婆,又想对知道些端倪的阿涛下手。
“那井里的水……”阿涛忍不住问。
警察说,井早就通着地下河,偶尔会渗出水来,加上三爷爷总往里面扔东西,才显得阴森。
至于那天阿涛看到的“人影”,大概是水面反射的树影,加上心里发毛看错了。
三爷爷被带走的时候,嘴里还在喊“红布”。
阿涛去井台看了看,青石板被冲刷干净了,红布扔进了火堆,烧得只剩点黑灰。
只有那枚断口的银镯子,被他收了起来。
后来,村里填了那口井,上面种了棵桃树。
第二年春天,桃树开了花,粉嘟嘟的,像极了桃花的名字。
阿妹说,这是桃花终于安息了。
阿涛没说话,只是看着桃树。
他总觉得,有些东西烧不掉,填不满。
就像三爷爷指甲缝里的红,井台上洗不净的暗痕,还有那些藏在农村平静表象下的,见不得光的执念。
风一吹,桃花落了满地。
像撒了把碎红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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