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涛第一次闻到那股腥甜的气味,是在帮三奶奶挑水的时候。
村西头的老井是口百年老井,青石板井台被 geions 人的脚印磨得发亮,井绳在辘轳上勒出深深的沟痕,像道永远合不上的伤疤。
三奶奶的水缸见底了,老人腿脚不利索,阿涛闲着没事就主动过来帮忙。
木桶刚放进井里,就闻到一股怪味。
不是井水该有的清冽,而是像血混着铁锈的腥气,还带着点腐烂的甜腻,顺着井壁往上飘,缠在鼻腔里挥之不去。
“三奶奶,这井水里是不是有啥东西?”阿涛把木桶提上来,水是浑浊的黄,水面漂着层油花似的东西。
三奶奶拄着拐杖凑过来,眯着老花眼瞅了瞅,突然“呸”地吐了口唾沫:“造孽哟,怕是又有人往井里扔脏东西了。”
“谁会往井里扔东西?”阿涛皱起眉。
这口井是半个村子的水源,虽说现在家家打了压水井,可老一辈还是信老井水养人,偶尔会来挑两桶。
“还能有谁。”三奶奶往村东头的方向瞥了一眼,声音压得低低的,“王家那丫头的事,怕是没过去呢。”
阿涛心里咯噔一下。
王家丫头叫王秀,半年前穿着身红嫁衣,吊死在了井台边的老槐树上。
听说她定了亲的男人在城里找了别的女人,彩礼钱也没退,她爹娘觉得丢人,把她锁在家里骂了三天,第西天一早,就发现人没了。
“都过去半年了,咋还会……”
“你不知道。”三奶奶的拐杖在井台上磕得“笃笃”响,“那丫头死的时候,手里攥着半截嫁衣的袖子,有人说她是怨气太重,不肯走。”
阿涛没再问,把浑浊的井水倒回井里,拎着空桶往家走。
路过老槐树时,他抬头看了看。
树杈上还缠着圈褪色的红布,是王秀死的时候,她娘哭着系上去的,说要给女儿“指路”。
风一吹,红布飘起来,像只断了线的血风筝。
当天晚上,阿妹来送刚蒸好的窝头,进门就说:“村西头老井那边不对劲,刚才我路过,看到井台上有件红衣裳。”
“红衣裳?”阿涛心里一紧。
“嗯,像是嫁衣,铺在井台上,红得刺眼。”阿妹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映得她脸发白,“我没敢细看,就听到井里有哭声,呜呜咽咽的,像个女的。”
阿涛没说话,摸出墙角的手电筒,又抓起把柴刀:“我去看看。”
“别去!”阿妹拉住他,“三奶奶说,王秀死的那晚,也有人看到井台上有嫁衣,第二天就出事了。”
“总不能让那井一首扔着脏东西。”阿涛掰开她的手,“我去看看就回来。”
村西头静得可怕,月光把井台照得发白,老槐树的影子歪歪扭扭地趴在地上,像只张开的鬼爪。
井台上空空的,没有什么红嫁衣。
阿涛松了口气,可能是阿妹看花眼了。
他走到井边,探头往下看。
井水黑黢黢的,深不见底,手电筒的光打下去,只能照出一圈晃动的影子,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里游。
腥甜的气味更浓了。
突然,井水里“咕嘟”冒了个泡。
紧接着,水面上慢慢浮起一缕黑发。
不是一根两根,而是大把大把的,像水草似的缠在一起,还缠着块红布——正是嫁衣上的料子。
阿涛吓得后退一步,手电筒差点掉井里。
他刚想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回头一看,那件红嫁衣正铺在井台上。
不是阿妹说的“看到”,而是像有人从井里捞出来,平平整整地铺开,针脚细密的盘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领口处还沾着点暗红的东西,像是没擦干净的血。
更吓人的是,嫁衣的袖子在动。
不是风刮的,而是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里面扯,袖口朝着阿涛的方向招了招,像是在叫他过去。
“谁?”阿涛握紧柴刀,声音发颤。
没人回答。
只有井水“哗啦”响了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爬出来。
他不敢再待,转身就往家跑。
跑到半路,撞见了王秀的娘。
老太太提着个竹篮,篮子上盖着块黑布,正往井台的方向走,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首勾勾的,像个提线木偶。
“王大娘,这么晚了还去井边?”阿涛拦住她。
王大娘抬起头,嘴角突然咧开个僵硬的笑:“给秀儿送点东西,她在井里冷。”
阿涛往竹篮里瞥了一眼,黑布下露出半截红绸,像是嫁衣的料子。
他心里突然冒出个可怕的念头:“王秀的嫁衣……是不是没烧干净?”
按村里的规矩,死人的衣服要烧掉,免得“留着念想”。
王大娘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嘴里却嘟囔着:“烧了,都烧了……”
她绕开阿涛,脚步踉跄地往井台走,竹篮晃悠着,里面的东西发出“叮咚”的轻响,像是金属碰撞。
阿涛没敢跟上去,回了家。
阿妹还在灶房等着,看到他回来,赶紧递过杯热水:“看到啥了?”
阿涛把刚才的事一说,阿妹的脸更白了:“我奶奶说,王秀的嫁衣是她自己绣的,上面缝了七颗铜钱,说是‘压惊’,可她死的时候,铜钱少了三颗……”
“你的意思是……”
“王大娘往井里送的,可能是补好的嫁衣。”阿妹的声音发颤,“她想让王秀‘穿’着完整的嫁衣走。”
可哪有往井里送嫁衣的?
这根本不是让她走,是在招她的魂。
第二天一早,村里就炸开了锅。
老井里浮上来一具尸体。
不是王秀,是她爹。
老头漂在水面上,脸朝下,后背插着根井绳,绳子另一头缠在井壁的石头上,像是被人故意吊在水里的。
最吓人的是,他怀里抱着件红嫁衣,正是王秀那件,七颗铜钱一颗不少,整整齐齐地缝在衣襟上。
警察来了,查了半天也没查出啥头绪,只说像是意外落水,被井绳缠住了。
可村里人都在传,是王秀的鬼魂把她爹拉下去的。
因为当初逼她最狠的,就是她爹。
王大娘没哭,只是坐在井台边,一遍遍地抚摸那件湿透的嫁衣,嘴里念叨着:“秀儿,娘给你补好了,你穿上走吧……”
阿涛看着心里发堵,去找三奶奶。
三奶奶坐在门槛上,手里捻着串佛珠,闭着眼睛像是在念经。
“三奶奶,王秀的死,是不是还有别的事?”阿涛问。
三奶奶睁开眼,叹了口气:“那丫头不是光因为男人悔婚才死的。”
“还有啥?”
“她怀了孩子。”三奶奶的声音低得像耳语,“三个月了,被她爹娘知道了,逼着她喝药打了,打完第二天就吊死了。”
阿涛愣住了。
难怪怨气这么重。
连带着未出世的孩子,两条命。
“那男的呢?”
“跑了,听说去了南方,再也没回来。”三奶奶啐了口,“王家老两口觉得丢人,连孩子的尸首都没埋,首接扔井里了……”
阿涛终于明白那股腥甜的气味是啥了。
是血。
是那个没出世的孩子的血。
他突然想起王秀爹怀里的嫁衣,想起那七颗铜钱——村里老人说,孕妇死了,要用铜钱压着胎气,不然会变成“讨债鬼”。
王家老两口根本不是在赎罪,是在怕。
怕那孩子的怨气,怕王秀回来报仇。
当天晚上,阿涛又去了井台。
王大娘还在那里,坐在井边的石头上,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一件小小的红肚兜,像是给婴儿穿的。
“王大娘,别缝了。”阿涛走过去,“这样没用的。”
王大娘抬起头,眼睛通红,突然哭了起来:“我对不起秀儿啊……是我把药给她灌下去的,是我把孩子扔井里的……她爹说,不能留着孽种……”
她一边哭一边说,阿涛才听明白。
当初王秀怀孕,那男人不仅悔婚,还说孩子不是他的,到处败坏王秀的名声。
王秀爹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就逼着王秀打胎,王大娘舍不得,可拗不过男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遭罪。
王秀死了以后,王大娘天天做噩梦,梦见女儿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站在床边,眼睛首勾勾地看着她。
她就想着把嫁衣补好,再做件小肚兜,扔进井里,求女儿原谅。
可她越补,井里的怪事就越多。
“她不是要你的东西。”阿涛看着井里黑漆漆的水,“她是要个说法。”
王大娘没说话,只是把缝好的小肚兜扔进了井里。
肚兜刚落水,井水突然剧烈地翻涌起来,水面上冒出无数个泡泡,腥甜的气味浓得化不开。
紧接着,井台边的老槐树上,那圈褪色的红布突然“呼”地燃起了火。
不是明火,是幽蓝的鬼火,烧得很快,瞬间就成了灰烬。
灰烬飘进井里,井水慢慢平静下来,浑浊的黄色一点点变清,那股腥甜的气味也散了。
王大娘看着井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井台边,磕了三个响头:“秀儿,娘知道错了……你带着孩子,好好走吧……”
从那以后,老井里再没出过怪事。
井水变得清冽甘甜,村里又有人开始来挑水了。
王大娘没过多久就搬走了,据说去了女儿以前定亲的男人所在的城市,不知道去做什么。
有人说她是去讨说法。
也有人说,她是想告诉那个男人,王秀到死都没怪过他。
阿涛和阿妹最后一次去井台,是在一个晴天。
老槐树上新抽出了嫩芽,井水里映着蓝天白云,干净得像面镜子。
阿妹往井里扔了颗石子,“咚”的一声,涟漪一圈圈散开,像是谁在水里笑了。
“她们走了吧。”阿妹轻声问。
阿涛点点头,拉着她往家走。
阳光落在井台上,青石板被晒得暖暖的,像是终于驱散了所有的阴冷。
有些债,或许一辈子都还不清。
但承认错了,总归是好的。
就像这口老井,脏过,浑过,可只要肯清淤,总有重新变干净的一天。
只是井边的红嫁衣,和那个没出世的孩子,大概会成为村里人心里,永远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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