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第一次注意到村东头那口枯井,是在他爹下葬后的第七天。
那天傍晚,他往坟头送完纸钱,抄近路回家,路过井边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是泥土的腥气,也不是杂草的腐味,而是一种甜腻腻的、像是胭脂混合着霉斑的味道,从井口飘出来,缠在鼻尖上,挥之不去。
枯井早就没人用了。
井壁是用青石块砌的,年深日久,石头缝里长满了青苔,井口用一块断裂的石板盖着,边缘被岁月啃噬得坑坑洼洼。
村里人都说这井不吉利。
三十年前,村里的巧姑就是在这井边失踪的。
巧姑是个绣娘,一手苏绣活计十里八乡闻名,尤其是她绣的嫁衣,据说穿上能保夫妻和睦、子孙满堂。
可就在她自己要出嫁的前一天,有人看到她抱着个红布包裹,慌慌张张往井边跑,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她。
有人说她卷了彩礼跑了,有人说她掉井里了,可把井水抽干了也没找到人,最后这事就成了个谜。
阿福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两步。
他爹走得蹊跷,前天还好好的在田里干活,昨天就突然没了气,临死前攥着拳头,眼睛瞪得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吓破胆的东西。
现在这口枯井又冒出怪味,让他心里莫名发慌。
回到家,他娘正坐在灶台前抹眼泪,看到他进来,突然抓住他的手:“阿福,你爹……你爹走之前,是不是去井边了?”
“不知道啊。”阿福心里咯噔一下,“娘,你问这干啥?”
“他昨天半夜起来过,”他娘的声音发颤,“我问他去哪,他不说,就揣着个铁锹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满身是泥,脸色白得像纸……”
阿福没再说话。
他转身找出爹常用的那把铁锹,又拿了盏马灯,转身就往外走。
“你干啥去?”他娘追问。
“我去井边看看。”阿福的声音有些发紧,“爹的死,说不定跟那井有关。”
夜风吹过村口的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
阿福提着马灯走到枯井边,怪味更浓了。
他放下马灯,蹲下身,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打量井口的石板。
石板边缘的泥土上,有几个新鲜的脚印,大小和他爹的鞋码差不多。
还有铁锹撬动的痕迹。
他爹果然来过这里。
阿福深吸一口气,用铁锹插进石板缝里,用力一撬。
“哗啦”一声,断裂的石板被撬开一道缝。
一股更浓烈的甜腻味涌了出来,混杂着浓重的腐气,差点把他熏晕过去。
他往缝里探了探头,黑黢黢的井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像是红色的布料。
阿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咬着牙,用铁锹把石板彻底撬开,露出黑漆漆的井口。
马灯的光柱往下照去。
井不深,也就七八米的样子,井底没有水,堆着些枯枝败叶。
而在枯枝中间,赫然躺着一件东西。
一件鲜红的嫁衣。
嫁衣的料子是上好的软缎,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金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显然是件精心缝制的珍品。
可诡异的是,嫁衣像是刚被人穿过一样,领口敞开着,一只袖子搭在井壁的石头上,裙摆上沾着些潮湿的泥土。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嫁衣的领口处,似乎缠着一缕乌黑的长发。
“巧姑……”阿福的声音有些发颤。
难道巧姑当年真的掉井里了?
可这嫁衣看着并不陈旧,怎么会在井底埋了三十年?
他壮着胆子,用铁锹勾了勾那件嫁衣。
嫁衣很沉,像是吸饱了水。
勾到一半时,铁锹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咚”的一声闷响。
阿福心里一动,把马灯往下放了放。
嫁衣下面,露出了一只手骨。
白森森的指骨蜷缩着,像是临死前还在紧紧抓着什么。
阿福吓得后退一步,差点把马灯摔了。
真有人!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很轻,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一步一步踩在草地上。
“谁?”阿福猛地回头。
马灯的光扫过去,照亮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是村里的五婆。
五婆是村里最老的人,平时很少出门,听说年轻时和巧姑关系不错。
“阿福,你在这干啥?”五婆的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眼睛首勾勾地盯着井口。
“五婆,你看这井里……”阿福指着井底的嫁衣。
五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脸色“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她……她还是找来了……”
“到底咋回事?”阿福追问,“巧姑当年是不是死在井里了?”
五婆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过了很久才抬起头,眼里布满了血丝。
“是我们害了她。”五婆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当年村里的彩礼钱被人偷了,大家都怀疑是巧姑干的,因为她那天去镇上买过胭脂,手里有钱……”
“不是她偷的?”
“不是!”五婆猛地摇头,“是村东头的二赖子偷的,他赌钱输光了,就嫁祸给巧姑!我们当时被猪油蒙了心,就信了他的话……”
那天傍晚,村里的几个壮汉把巧姑堵在井边,逼她交出钱。
巧姑说钱是她自己攒的,要用来买嫁妆,可没人信她。
争执中,有人推了巧姑一把,她就掉井里了。
“我们当时吓傻了,”五婆捂着脸哭,“就把她的嫁衣扔下去盖住她,又用石板把井口封了,还威胁二赖子不准说出去……”
阿福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终于明白,爹为什么会去井边。
爹当年也是参与堵截巧姑的人之一。
这些年,他爹心里一首揣着这个秘密,日夜不得安宁。
恐怕他的死,就是因为这愧疚和恐惧。
“那嫁衣……怎么会露出来?”阿福问。
“是我挖的。”五婆叹了口气,“我老了,活不了几天了,总想着把她好好葬了,不然……不然她的怨气散不了,会缠着村里人的。”
她前几天偷偷去挖过井口,可年纪大了没力气,只撬开一条缝,没想到被阿福爹看到了。
阿福爹心里有鬼,以为是巧姑的鬼魂要出来,就半夜跑去想把井口封得更严实些,结果不知看到了什么,受了惊吓,回家就没了气。
就在这时,井底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翻动布料。
阿福和五婆都吓了一跳,往井里看去。
只见那件鲜红的嫁衣,竟然自己动了起来。
裙摆慢慢展开,像是有人穿着它站了起来,领口的长发飘了起来,在黑暗中轻轻晃动。
“她……她要出来了!”五婆吓得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阿福也吓得手心冒汗,但他咬了咬牙,捡起地上的铁锹:“娘说过,欠了人的总要还,我们把她请出来,好好给她赔罪。”
他找来绳子,一端系在自己腰上,一端绑在旁边的槐树上,深吸一口气,顺着井壁往下爬。
井底的泥土又湿又黏,踩上去像踩在烂泥里。
他走到嫁衣旁边,伸手想去碰,嫁衣突然“呼”地一下飘了起来,罩在了他的头上。
一股冰冷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甜腻的胭脂味变成了刺骨的寒意,耳边似乎响起了女人的哭声,哀怨又凄厉。
“对不起!”阿福闭着眼睛大喊,“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冤枉你,不该把你扔在这里!我们给你立碑,给你磕头,求你安息吧!”
哭声停了。
罩在头上的嫁衣慢慢滑落,掉回地上。
阿福睁开眼睛,看到嫁衣的领口处,那缕长发己经不见了。
井底恢复了平静,只有马灯的光在晃动。
他把嫁衣小心翼翼地叠好,又用铁锹把那具骸骨小心地铲起来,装进带来的麻袋里。
爬上来时,五婆己经叫来了村里的几个老人。
他们都是当年知情的人,一个个低着头,脸上满是愧疚。
“把她葬在南山吧,”五婆说,“那里向阳,清净。”
一行人默默地往南山走,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
安葬好巧姑后,阿福把那件嫁衣烧了。
火焰舔舐着鲜红的缎面,升腾起一股白色的烟雾,像是一个轻盈的灵魂,终于摆脱了束缚,慢慢飘向了夜空。
第二天,村里的人都去巧姑的新坟前磕了头。
二赖子的儿子也来了,他爹早就因为醉酒掉进河里淹死了,他捧着爹的牌位,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从那以后,枯井里再也没有冒出过怪味。
阿福爹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安详的表情。
只是偶尔在深夜,有人会看到村东头的枯井边,站着个穿红衣的身影,静静地望着南山的方向。
风吹过,衣袂飘飘,像是在微笑。
村里人说,那是巧姑终于放下了怨气,来看看这个她曾经爱过、也恨过的村子。
而那口枯井,依旧沉默地立在那里,像是在提醒着所有人。
有些债,欠了三十年也要还。
有些伤,结了疤也不能忘。
唯有真诚的忏悔,才能化解最深的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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