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棚外的风卷着碎雨丝，打在铁围栏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养父苏建国把蓝色外套往妻子李秀兰身上拢了拢，自己半边肩膀露在雨里，却毫不在意——他手里紧紧攥着的布包被雨打湿了一角，露出里面半件粉色毛衣的针脚，是养母熬了三个晚上织的，领口还留着苏念从小到大喜欢的蝴蝶结样式。
“他爸，你说念念是不是真的不想见咱们？”李秀兰拉着他的袖子，指尖冻得发紫，眼里蒙着一层水汽。她不敢大声说，只能凑在他耳边比划着手语，另一只手死死抱着怀里的保温桶，桶身印着的“三好学生”字样被体温焐得发烫——那是苏念十二岁那年拿的奖，也是家里唯一一件“体面物件”，这次来城里，她特意用旧布裹了三层，生怕磕着。
苏建国喉结滚了滚，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雨珠，声音压得很低：“别瞎想，咱女儿不是那狠心人。昨天娥姐不是说了吗？她现在是‘大明星’了，身边都是记者，不能让人家知道咱是她爸妈，不然会毁了她的‘前程’。”
“前程”两个字他说得磕磕绊绊，是昨天张婶在电话里转述的词。他不懂什么叫“人设”，也不知道“泡菜国练习生”是啥意思，只记住了娥姐反复强调的“不能给念念添麻烦”。所以刚才剧组场务路过时，他才慌忙把到嘴边的“我女儿”咽下去，改口说“老家邻居来办事”。
可这话骗得了外人，骗不了自己。他看着摄影棚门口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每个人都穿着干净的工作服，只有他们俩站在雨里，像两粒不合时宜的尘埃。布包里的芝麻糖是他跑了半个镇才买到的——念念小时候最爱吃，每次换牙喊疼，只要塞一颗在她嘴里，立刻就不闹了。现在糖纸被雨浸得发软，他赶紧把布包往怀里塞，生怕糖化了。
“大爷大妈，你们还在这儿啊？”刚才那个穿工作服的场务又路过了，手里拿着一把伞，递过来时犹豫了一下，“这雨越下越大，要不你们先到旁边便利店躲躲？苏念姐今天排了十场戏，估计到天黑都出不来。”
苏建国连忙摆手，把伞推回去：“不用不用，小伙子，我们再等会儿就走。”他怕接了伞，就真成了“麻烦人的邻居”。李秀兰却拉了拉他的胳膊，指着保温桶，眼里满是急切——桶里的鸡汤是凌晨西点炖的，现在该凉了，她想托场务给女儿送进去。
“那个……小伙子，”苏建国硬着头皮开口，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布包，“能不能麻烦你把这个保温桶给苏念？里面是……是老家带来的鸡汤，她小时候爱喝。”
场务愣了愣，看了眼保温桶上的旧布，又看了看两人冻得通红的手，没再多问，接过桶：“行，我试试吧，不过剧组不让随便带外人的东西，不一定能送到。”
“谢谢！谢谢！”苏建国连忙鞠躬，李秀兰也跟着比划着手语，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看着场务走进摄影棚的背影，苏建国长舒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件大事。
摄影棚里，苏念刚拍完一场哭戏，正坐在休息区补妆。化妆师用粉扑轻轻按着眼角，她却盯着门口的方向，心跳得飞快——刚才场务路过时，她清楚地看到他手里提着那个熟悉的保温桶，旧布上还有她小时候绣的歪歪扭扭的“念”字。
“苏念姐，这是门口两位大爷大妈托我给你的。”场务把保温桶放在她面前，“他们说你小时候爱喝鸡汤，特意给你炖的。”
苏念的指尖刚碰到桶身，就被娥姐一把按住。“谁让你随便接外人东西的？”娥姐的声音带着怒气，看向场务，“剧组的规定忘了？万一里面有问题怎么办？”
场务被训得满脸通红，连忙道歉：“对不起娥姐，我以为是苏念姐的亲戚……”
“不是亲戚！是老家的邻居！”苏念赶紧打断，生怕场务说出“爸妈”两个字。她拿起保温桶，想往怀里抱，却被娥姐抢了过去，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不许喝！谁知道这汤里有没有问题？万一被记者拍到你喝‘乡下人的汤’，又该乱写了！”
“娥姐！这是我爸妈……”苏念话没说完，就被娥姐用眼神制止。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眼泪瞬间涌了上来——那不是外人的汤，是养母凌晨西点就起来炖的，是她从小到大生病时最盼着的味道。
“我说了，是邻居！”娥姐的语气带着警告，转头对场务说，“你去告诉门口那两个人，东西我们收到了，让他们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事。”
场务点点头，转身离开。苏念看着保温桶，手指蜷了蜷，却不敢去碰——她知道娥姐说得对，可心里像被什么堵着，疼得喘不过气。她想起小时候，她发烧到39度，养母就是这样抱着保温桶，守在她床边，一勺一勺喂她喝鸡汤，说“喝了就好了”。
“别再看了，下一场该你了。”娥姐把剧本塞给她，“记住，你现在是苏念，是‘泡菜国归来的才女’，不是那个喝乡下鸡汤长大的小姑娘。”
苏念低下头，眼泪掉在剧本上，晕开了“妈妈”两个字。她知道，娥姐是想让她变好，可她忘了，她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就是因为喝着那样的鸡汤，穿着养母织的毛衣，被养父粗糙的手掌牵着，一步一步从废品站走出来的。
摄影棚外，场务把娥姐的话转达给苏建国和李秀兰。苏建国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看着摄影棚的大门，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李秀兰拉着他的袖子，眼里满是疑惑，比划着手语：“念念不喝吗？是不是不好喝？”
“不是，是她忙，没时间喝。”苏建国强装镇定，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咱们走吧，别在这儿等了，等她忙完了，会给咱们打电话的。”
李秀兰点点头，却还是回头望了一眼摄影棚门口，脚步走得很慢。苏建国牵着她的手，走在雨里，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流，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手里的布包还攥着，芝麻糖的甜味透过湿软的糖纸，飘进风里，像极了念念小时候趴在他背上，偷偷往他嘴里塞糖的味道。
“他爸，你说念念啥时候能给咱们打电话啊？”李秀兰比划着手语，声音带着哽咽。
苏建国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高楼，深吸一口气：“快了，等她忙完就打了。咱们回去好好等着，等她红了，就来接咱们了。”
他说得坚定，心里却没底。他不知道什么叫“红了”，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只知道不能给女儿添麻烦，只能在心里默默盼着，盼着有一天，女儿能光明正大地喊他一声“爸”，能让他骄傲地告诉所有人，这是他的女儿。
雨还在下，风还在吹，摄影棚门口的两个人影渐渐消失在街角。而摄影棚里，苏念正站在镜头前，对着道具手机说着温柔的台词，眼里却含着泪——她知道，养父母走了，带着失望走了；她也知道，那个装着鸡汤的保温桶，会被娥姐扔掉，就像扔掉她过去的一切。
可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心里默默念着：爸，妈，等我，等我能站稳脚跟，一定好好陪你们，一定再也不躲着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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