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织成的帘幕把摄影棚裹得发闷,苏念刚拍完一场淋雨的戏,浑身湿冷地裹着毛毯坐在休息区,指尖还沾着道具组洒的人工雨珠——冰凉的触感竟比不过心里的寒意。她盯着桌上那个被娥姐推到角落的保温桶,桶身的“三好学生”字样被雨水打湿,晕出一圈灰败的水渍,像极了养父母今早离开时,留在雨地里的脚印。
“发什么愣?赶紧换衣服,别感冒了耽误拍摄。”娥姐把一件烘干的羊绒外套扔过来,外套领口的珍珠扣撞在茶几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瞥见苏念盯着保温桶,眉头又拧成了结,“还看?我跟你说,等会儿就让助理把这桶扔了,免得看着心烦。”
苏念猛地抬头,抓着毛毯的手指泛白:“别扔!那是我妈……是邻居阿姨炖的,扔了太可惜了。”
“可惜?”娥姐嗤笑一声,弯腰拿起保温桶,晃了晃里面剩下的汤,“这桶要是被记者拍着,配个‘苏念私会乡下亲戚’的标题,到时候可惜的就是你的前途。”她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苏念伸手拽住了手腕。
“娥姐,求你了,留着吧。”苏念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保证不喝,就放着,等拍完戏我自己带回去,行不行?”
娥姐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犹豫了两秒,最终把保温桶放回原位,却用一本厚厚的剧本压住桶盖:“行,留着可以,但你记住,别再让那些人来剧组。今天张导己经问我了,说怎么总有人在门口晃,再这样下去,我都没法跟剧组交代。”
苏念点点头,松开手时,指尖在娥姐的手腕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她看着被剧本压住的保温桶,突然想起养母炖鸡汤时的样子——小时候她感冒,养母就蹲在废品站的小煤炉前,一边用手语比划着“快好”,一边往锅里加生姜,煤烟呛得她首咳嗽,却从来不让苏念靠近炉子半步。
就在这时,摄影棚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争执声,夹杂着养父沙哑的劝说和场务的阻拦。苏念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踉跄着扑到窗边——雨幕里,苏建国正护着李秀兰往里面挣,李秀兰怀里抱着一个用塑料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被场务拦着,急得双手乱比划,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混着雨水在下巴尖汇成小水珠。
“他们怎么又来了?”娥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我不是让助理跟他们说清楚了吗?怎么还来?”
苏念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她看见苏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指着上面的字跟场务解释,纸条边角卷得厉害,应该是被他揣在怀里焐了很久——那是她上次偷偷给张婶发的短信,里面写了剧组的地址,没想到他们真的记下来了。
“你在这儿待着,我去处理。”娥姐抓起包就要往外走,却被苏念拉住了衣角。
“我去。”苏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去跟他们说,让他们走。”
她知道,娥姐去了只会更凶,只会让养父母更伤心。她必须自己去,哪怕要说违心的话,哪怕要亲手推开他们。
苏念扯掉身上的毛毯,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米白色风衣——那是娥姐特意为她选的“人设款”,料子轻薄却贵得吓人。她快步走向门口,风衣的下摆被风掀起,扫过脚踝时,竟比雨水还凉。
“念念!”苏建国最先看见她,声音瞬间拔高,刚才还在跟场务解释的语气,瞬间变得哽咽,“你没事吧?刚才看你在雨里拍戏,没感冒吧?”
李秀兰也看见了她,挣扎着要扑过来,却被苏建国拉住。她双手比划着,手指飞快地动着,眼里满是急切——“衣服穿够了吗?鸡汤喝了吗?冷不冷?”
苏念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生生逼了回去。她站在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刻意拉开距离,风衣的领子竖得很高,遮住了大半张脸,生怕被人认出这是她的父母。
“你们怎么又来了?”苏念的声音很干,像被砂纸磨过,她不敢看养父母的眼睛,只能盯着他们脚边的雨水,“不是让张婶告诉你们,别来剧组找我吗?”
苏建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愣了愣,才挠了挠头,把怀里的包裹递过去:“你妈说今天降温,怕你冷,连夜给你织了条围巾,让我给你送来。还有这个,是你小时候爱吃的糖糕,刚从镇上买的,还热乎着呢。”
包裹外面的塑料布被雨水浸得透明,里面露出半截粉色的围巾,针脚比上次更整齐,围巾末端还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星星——是养母最擅长的花样,小时候苏念的书包上、衣服上,全是这样的星星。
苏念的心脏像被重锤砸了一下,疼得她几乎站不稳。她想起昨晚养母在电话里,用张婶的手机跟她说话时,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当时她以为是信号不好,现在才知道,养母是熬夜织围巾,熬得喘不过气。
“我不要。”苏念猛地后退一步,声音提高了些,带着刻意的冷漠,“我现在不冷,也不爱吃糖糕了。你们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儿待着。”
“怎么会不冷?”苏建国的声音带着疑惑,他伸手想摸苏念的胳膊,却被她躲开了。他的手僵在半空,雨水顺着袖口往下滴,“你刚才拍戏淋了雨,围上围巾暖和。这糖糕是你最爱吃的那家,我特意让老板多放了芝麻……”
“我说了我不要!”苏念的声音又提高了些,引来几个工作人员的侧目。她的脸瞬间涨红,又迅速变得惨白,她怕别人听见,怕别人问这是谁,怕别人知道这对穿着朴素的夫妇,是她的父母。
“念念,你怎么了?”苏建国终于察觉到不对,他看着苏念躲闪的眼神,看着她身上精致的风衣,看着她刻意拉开的距离,声音里多了几分慌乱,“是不是我们来给你添麻烦了?要是麻烦,我们现在就走,等你有空了再……”
“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苏念打断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却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愧疚——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像刀子一样扎进养父母的心。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逼着自己看向他们,声音带着颤抖,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爸……不是,叔叔,阿姨,我跟你们说清楚吧。我现在是演员,跟以前不一样了,剧组有规定,不能随便见外人。你们以后……以后别再来了,好不好?”
“外人?”苏建国的眼睛瞬间睁大,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在雨里,“念念,你说啥?我们是外人?”
李秀兰也愣住了,她停止了比划,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怀里的包裹滑落在地,塑料布散开,粉色的围巾掉在雨水里,被溅起的泥点染得发黑。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苏念,眼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砸在围巾上,晕开一圈圈湿痕。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念的声音哽咽了,她想解释,却被娥姐的声音打断。
“苏念,跟他们废什么话?赶紧进来,下一场要开拍了。”娥姐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胸,语气带着警告,“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别让不相干的人影响你。”
不相干的人。
这五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在苏建国和李秀兰的心上。苏建国看着苏念,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只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条被弄脏的围巾,用袖子擦着上面的泥点,却越擦越脏。
李秀兰走过去,蹲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用手语比划着:“没事,念念忙,我们回去,不打扰她。”可她的手抖得厉害,比划的动作都走了形。
苏念看着他们蹲在雨里的样子,看着苏建国擦围巾时笨拙的动作,看着李秀兰眼里强忍的泪水,心里像被无数根针扎着,疼得她几乎窒息。她想冲过去抱住他们,想跟他们说“对不起”,想跟他们说“我想你们”,可娥姐的目光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身上,提醒她不能这么做。
“你们赶紧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苏念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别人会看见的,会影响我的工作。求你们了,别再来了。”
最后那句“求你们了”,她说得又轻又颤,像一根细针,轻轻一挑,就断了。
雨里静了下来,只有雨水打在铁围栏上的声响。苏念能感觉到身后养父母的目光,像带着温度的丝线,缠在她的背上,却又被她亲手剪断。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忍不住,怕一回头,所有的伪装都会崩塌。
她快步走进摄影棚,风衣的下摆扫过门口的积水,溅起的水花打在脚踝上,冰凉刺骨。她走到娥姐身边,低着头,眼泪掉在风衣的料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这就对了。”娥姐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满意,“长痛不如短痛,现在狠点心,以后才能站得更高。”
苏念没说话,只是看着摄影棚的大门。雨幕里,苏建国扶着李秀兰站了起来,苏建国手里还拿着那条脏了的围巾,紧紧攥着,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李秀兰靠在他身上,肩膀颤抖着,却还是回头望了一眼摄影棚的方向,眼里满是不舍和委屈。
然后,他们转身,慢慢走进雨幕里。苏建国扶着李秀兰,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苏念的心上。他们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只留下一串被雨水冲刷的脚印,很快就被新的雨丝覆盖,再也看不见了。
苏念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娥姐赶紧扶住她:“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没事。”苏念推开她的手,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想回酒店休息一会儿,下一场戏我会准时到的。”
娥姐看了看她苍白的脸,点了点头:“行,让助理送你回去,记得把眼泪擦干净,别让人看见。”
苏念点点头,跟着助理走出摄影棚。雨还在下,她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她想起小时候,她跟着养父母在废品站整理垃圾,不小心摔在地上,哭着喊“爸妈”,养父赶紧把她抱起来,用粗糙的手掌擦她的眼泪,说“念念不哭,爸妈在”;想起养母在她生日时,用攒了很久的废品钱,给她买了一个小蛋糕,虽然蛋糕有点化了,却甜得让她记了一辈子。
可刚才,她却对他们说“别再来了”,说他们是“外人”。
她掏出手机,想给张婶打个电话,问问养父母有没有安全上车,却发现手机还在娥姐那里。她只能靠在车窗上,看着雨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水痕,像极了养父母刚才掉在围巾上的眼泪。
回到酒店房间,苏念把自己关在浴室里,任由热水从头顶浇下来。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放声大哭。热水把她的皮肤烫得发红,却烫不热她冰冷的心。她想起刚才养父母离开时的背影,想起李秀兰掉在雨里的眼泪,想起苏建国攥着围巾的手,心里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她知道,她刚才说的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了养父母的心。她也知道,从今天起,她和养父母之间,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这道墙,是用她的虚荣和恐惧筑成的,再也推不倒了。
哭了不知多久,苏念才从浴室里出来。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幕,心里默默念着:爸,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等我红了,等我能站稳脚跟,我一定好好补偿你们,一定再也不让你们受委屈了。
可她不知道,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有些裂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愈合。她更不知道,她所谓的“站稳脚跟”,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需要牺牲多少珍贵的东西,而那些被牺牲的,往往是她最不能失去的。
雨还在下,敲打着酒店的窗户,发出沉闷的声响。苏念站在窗边,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角的泪痕,还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的痛苦和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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