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晚风卷着桂花香扑在脸上，却吹不散苏念心头的滞重。她站在颁奖典礼的红毯入口，裙摆上的碎钻被闪光灯照得晃眼——这条藕粉色高定礼服是娥姐特意托人从巴黎空运来的，腰线掐得极细，衬得她身形窈窕，可肩颈处的蕾丝花边磨得皮肤发疼，像极了这些日子里，那些裹着“为你好”外衣的束缚。
“笑一笑，镜头在这边。”娥姐从身后轻轻扶了扶她的肩，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语气里是不容错辨的叮嘱，“等会儿记者问起‘泡菜国留学经历’，记得说‘那段日子虽然苦，但教会我坚持’，别像上次那样卡顿。”
苏念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个标准的弧度——这是她对着镜子练了三个晚上的笑容，娥姐说“要温柔又疏离，像月光照在湖面上，看着近，摸不着”。她抬手撩了撩耳后的碎发，钻石耳坠在灯光下划出一道细碎的光弧，可她的指尖却在发抖，脑子里全是三天前养父母离开时的背影：苏建国攥着那条被雨水泡脏的围巾，李秀兰靠在他肩上，走一步回头望一眼，像被遗弃的孩子。
“苏念！这边看！”人群里传来记者的呼喊，话筒举得像一片密密麻麻的森林。苏念顺着声音望过去，镜头“咔嚓咔嚓”的声响此起彼伏，她下意识地把礼服裙摆攥得更紧，指腹蹭过裙摆上的刺绣花纹——这花纹让她想起养母织的毛衣，小时候养母总在毛衣袖口绣小太阳，说“念念要像太阳一样，走到哪儿都亮堂”。
“苏念，请问你在《夏夜晚风》里饰演的音乐生林溪，是不是借鉴了你在泡菜国当练习生的经历？”一个戴黑框眼镜的记者挤到前排，话筒几乎要碰到苏念的脸颊。
“有一些借鉴。”苏念的声音平稳，可后背己经沁出冷汗，“在泡菜国时，每天要练十几个小时的声乐和舞蹈，那种为了目标拼尽全力的感觉，和林溪对音乐的执着很像。”她说着娥姐教的台词，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远处的街灯——街灯下有一对卖烤红薯的老夫妇，正互相搓着手取暖，像极了冬天里，养父母在废品站门口等她放学的样子。
“那你在泡菜国有没有遇到特别感谢的人？比如你的导师金敏教授？”另一个记者追问，手里的录音笔亮着红灯。
苏念的心跳骤然加快，她赶紧低头整理耳坠，掩饰眼底的慌乱：“金敏教授对我帮助很大，她教会我……教会我用音乐表达情绪。”这句话她说得磕磕绊绊，金敏教授的名字像根刺，扎得她喉咙发紧——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名字对应的人长什么样子，那些所谓的“师生往事”，全是公关部编出来的童话。
“好了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进场了。”娥姐及时上前，笑着挡在苏念和记者之间，“颁奖典礼要开始了，大家关注苏念的作品就好，谢谢大家。”她说着，半扶半拉地把苏念带离红毯，指尖在苏念的腰上用力掐了一下，是无声的警告。
走进颁奖典礼现场，暖黄的灯光铺洒在天鹅绒座椅上，空气中飘着香槟和香水的混合气味。娥姐把苏念领到第一排的座位，旁边坐着顾言——他穿着黑色西装，领口别着一枚银色胸针，正低头和身边的导演说话，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俊。
“顾老师，好久不见。”娥姐笑着打招呼，拉着苏念坐下。
顾言抬起头，目光落在苏念身上时顿了顿，随即礼貌地点点头：“苏念，恭喜，入围新人奖很不容易。”他的声音温和，眼神却带着一丝探究——上次在摄影棚，他看到苏念对着一对乡下夫妇红了眼，后来又听到娥姐跟场务说“别让外人靠近”，心里早有了几分猜测。
苏念的脸瞬间涨红，她赶紧低下头：“谢谢顾老师，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她不敢看顾言的眼睛，怕自己的慌乱被看穿——在这个全是“体面人”的场合里，她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随时可能被拆穿伪装。
娥姐看出了她的窘迫，赶紧打圆场：“苏念第一次参加这么大的颁奖典礼，有点紧张。顾老师您是前辈，以后可得多指点她。”
顾言笑了笑，没再多说，转头继续和导演交谈。苏念松了口气，却感觉座椅像扎人的针毡，坐不安稳。她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娥姐今天终于把手机还给她了，却要求她不能私自接打电话，只能看提前筛选过的消息。她点开微信，置顶的是张婶的对话框，最新一条消息是昨天发的：“念念，你爸妈回家后就病了，你妈发烧到39度，还一首对着手机看你的照片，你有空给他们回个电话吧。”
苏念的指尖在屏幕上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想给张婶回消息，想问问养父母的病情，可娥姐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她身上，她只能赶紧把手机塞回包里，假装整理裙摆。
“别走神，颁奖嘉宾快上台了。”娥姐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很低，“等会儿念到你的名字，记得快步上台，别慢吞吞的；发表感言时，先说感谢主办方，再感谢剧组，最后感谢公司和团队，别乱说话。”
苏念点点头，目光落在舞台上。舞台中央的大屏幕正在播放入围新人奖的演员片段，当画面切到《夏夜晚风》时，苏念看到了自己饰演的林溪——林溪抱着吉他，在月光下唱歌，眼里满是对梦想的憧憬。可只有苏念知道，拍摄那场戏时，她心里想的全是养父母：想养父在废品站给她弹的旧吉他，想养母坐在旁边，用手语比划着“好听”。
“接下来，我们要颁发的是最佳新人奖。”主持人的声音打断了苏念的回忆，她猛地回过神，看见两位颁奖嘉宾走上舞台——一位是资深演员周曼云，另一位是国际导演陈凯翔。
周曼云拿着信封，笑着看向台下：“新人演员就像星星，虽然刚开始光芒微弱，但只要坚持，总能照亮属于自己的天空。”她说着，拆开信封，念出名字的瞬间，全场的灯光都聚焦在苏念身上。
“获得最佳新人奖的是——《夏夜晚风》苏念！”
掌声和欢呼声瞬间淹没了现场，娥姐激动地抱住苏念：“太好了念念！我就知道你可以！快上台！”
苏念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她顺着灯光走上舞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声响，像敲在她的心上。她从周曼云手里接过奖杯，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瞬间清醒——这个奖杯，是用她对养父母的冷漠换来的，是用无数个谎言堆砌起来的。
“苏念，跟大家说几句吧。”主持人把话筒递给她。
苏念握着话筒，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看着娥姐期待的眼神，看着顾言探究的目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她想起刚才在红毯上看到的烤红薯摊，想起养父母生病时还在看她的照片，想起那句让她心痛的“求你们别再来了”。
“首先，感谢主办方，感谢《夏夜晚风》剧组的每一位工作人员。”苏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感谢我的经纪人娥姐，是她一首鼓励我，支持我；感谢我的团队，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我。”她说着标准的获奖感言，可视线却落在了舞台角落的阴影里——那里空荡荡的，没有养父母的身影，他们大概还在老家的小屋里，守着一台旧电视，等着看她的消息。
“还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比如你的家人？”主持人笑着追问，显然是想让她按照人设，提一提“海外的家人”。
苏念的身体猛地一僵，话筒差点从手里滑落。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养母凌晨西点炖鸡汤的身影，养父在雨里护着她的肩膀，还有那条被雨水泡脏的粉色围巾。她张了张嘴，想说“我感谢我的爸妈，他们是捡废品的，却是我生命里最亮的光”，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我的家人……他们在国外，很支持我的事业，谢谢他们。”
说完这句话，苏念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奖杯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赶紧低头擦眼泪，却听见台下传来娥姐松了口气的声音，还有观众们善意的掌声——没有人知道，她刚才说的全是谎言；没有人知道，她的家人就在千里之外的小镇上，发着高烧，等着她的一个电话。
“谢谢大家。”苏念鞠了一躬，转身走下舞台。回到座位上，娥姐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太好了念念！感言说得很好，没有出错！”
苏念点点头，却感觉手里的奖杯像块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疼。她看着舞台上继续颁发的奖项，看着身边人脸上的笑容，突然觉得很陌生——这个流光溢彩的场合，这个人人羡慕的新人奖，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不过是养父母在废品站门口等她放学，想要养母织的带小太阳的毛衣，想要养父弹的旧吉他。
颁奖典礼结束后，苏念跟着娥姐来到后台的庆功宴。庆功宴上，导演、制片人轮番过来敬酒，称赞她有天赋。苏念笑着回应，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香槟，酒精烧得她喉咙发疼，却压不住心里的愧疚。
“苏念，你还好吗？脸色不太好。”顾言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递过来一杯温水。
苏念接过水杯，指尖碰到顾言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谢谢顾老师，我没事，可能有点累。”
“别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顾言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刚才在台上，你哭了。”他没有问为什么，语气却带着一丝了然。
苏念的眼泪又要掉下来，她赶紧别过头：“是太激动了，第一次获奖，有点控制不住。”
顾言没有拆穿她，只是笑了笑：“获奖是好事，但也别忘记自己为什么出发。”他说着，转身走进人群，留下苏念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杯温水，心里却像被冰水浇透。
为什么出发？她早就忘了。她以为走进这个名利场，就能给养父母更好的生活，可现在，她却连见他们一面都不敢；她以为拿到这个新人奖，就能让养父母骄傲，可现在，她却只能对着话筒，说他们是“国外的家人”。
庆功宴进行到一半，苏念借口去洗手间，躲到了走廊的角落里。她拿出手机，颤抖着手点开张婶的微信，想发一条消息问问养父母的病情，却看见张婶刚发来一条新消息：“念念，你妈烧退了，刚才看电视上你的颁奖典礼，笑得合不拢嘴，说我家念念真厉害。你爸说，等你有空了，他去给你送你爱吃的芝麻糖。”
苏念看着消息，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芝麻糖”三个字。她想起小时候，养父每次去镇上，都会给她买芝麻糖，用油纸包着，揣在怀里焐热了再给她吃，说“甜的东西，能让人开心”。
“在这儿干什么？大家都在找你。”娥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苏念赶紧擦干眼泪，把手机塞回口袋。
“我有点不舒服，想吹会儿风。”苏念的声音沙哑，不敢回头。
娥姐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皱了皱眉：“是不是又在想那些没用的？我跟你说，现在是你最关键的时候，可不能掉链子。刚才制片人跟我说，有个国际品牌想找你做代言，只要你保持现在的人设，以后的路会越来越好。”
苏念点点头，却没说话。她知道娥姐说得对，可她心里的空洞，却越来越大。这个新人奖，这个即将到来的代言，这些所谓的“越来越好”，都像泡沫一样，看着光鲜，一戳就破。
“好了，回去吧。”娥姐拉着她的手腕，往庆功宴的方向走。苏念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重，她回头望了一眼走廊尽头的窗户——窗外的夜空里，星星闪着微弱的光，像极了养父母在废品站门口，给她挂的那盏旧灯笼。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会站在更高的地方，会拥有更多的名利，可她也知道，她离那个真正的自己，离那些真正爱她的人，越来越远了。这个新人奖的殊荣，不是她的荣耀，而是她迷失的开始。
回到庆功宴现场，苏念又露出了标准的笑容，和每一个过来祝贺的人碰杯。可她的心里，却一首在念着：爸，妈，对不起，等我……等我真的站稳脚跟，一定好好补偿你们，一定再也不骗你们了。
可她不知道，有些补偿，永远都来不及；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愈合。她更不知道，在她拿着奖杯接受欢呼的时候，老家的小屋里，养父母正对着电视里的她，一遍遍地用手语比划着“念念真棒”，桌上放着还没拆封的芝麻糖，等着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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