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姐工作室的顶灯亮了整夜，暖黄色的光线下，散落的打印纸被风吹得卷了边，上面印着的“纽约视觉艺术学院”校徽，在光里泛着廉价的油墨光泽。苏念趴在茶几上，胳膊下压着刚转发完通稿的手机，屏幕还亮着，粉丝评论里“姐姐好励志”的字眼跳个不停，她却盯着茶几缝隙里一根卷曲的线头发愣——那是昨晚攥卫衣袖口时扯出来的，像极了她此刻缠成一团的心思。
“呵，还没睡？”娥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她顶着一头微乱的卷发，穿着丝质睡袍，手里端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走到沙发上坐下时，睡袍下摆扫过地上的快递盒，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苏念猛地抬头，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疲惫，下意识地用韩语应了句：“?? ? ??（睡不着）。”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赶紧切换中文，指尖抠着茶几边缘：“娥姐，热搜……”
“热搜稳在第八了，放心。”娥姐啜了口咖啡，目光扫过她泛青的眼下，挑眉道，“怎么？第一次享受流量红利，激动得睡不着？”
“不是……”苏念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刚才有粉丝私信问我韩国高中的食堂菜，我……我没去过，不知道怎么回。”她的韩语说得流利，带着地道的首尔腔，可关于韩国的生活细节，全是娥姐和老K塞给她的“标准答案”，稍微问深点，就怕露馅。
娥姐放下咖啡杯，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教你的话术白背了？就说‘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只记得食堂的辣炒年糕很好吃’，再配个委屈的表情包，粉丝只会觉得你可爱。”她伸手戳了戳苏念的额头，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这点小事都搞不定，以后怎么应对记者专访？”
苏念的脸瞬间红了，刚要开口道歉，工作室的门铃突然响了。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站起来：“我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穿蓝色快递服的小哥，手里捧着个牛皮纸信封，额前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见她开门，赶紧递过信封：“苏念小姐是吧？有您的快递，老家寄来的，签个字。”
“老家？”苏念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指尖触到信封时，能感觉到里面硬邦邦的，像是纸质文件。她的目光落在信封落款上，“苏家村张婶”五个歪歪扭扭的字，像针一样扎进眼里——张婶是废品站隔壁的邻居，以前总帮养母照看她，怎么会突然寄快递？
“磨磨蹭蹭干什么？”娥姐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不耐烦，“谁寄的东西？”
苏念的手一抖，信封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签下名字，刚要把信封揣进兜里，娥姐己经快步走了过来，目光首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信封：“什么东西？打开看看。”
“没……没什么，可能是张婶寄来的土特产。”苏念往后退了半步，把信封往身后藏，声音带着慌乱，“我回房间再看，不耽误您时间。”
“土特产用这么硬的信封？”娥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苏念疼得皱起眉。她抢过信封，指尖在封口处了两下，没等苏念反应，就“嘶啦”一声撕开了。
信纸从信封里掉出来，飘落在地上。苏念弯腰去捡，却被娥姐先一步踩住。她抬头看向娥姐，对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底的寒意让她心里发慌——那不是普通的信纸，是张印着医院抬头的通知单。
“娥姐，那是我的东西……”苏念伸手去扯，却被娥姐推开，踉跄着撞到门框上，后背传来一阵钝痛。
娥姐捡起地上的通知单，目光飞快地扫过上面的字，眉头越皱越紧。她把通知单捏在手里，转身走到沙发上坐下，指尖用力，把纸边捏得发皱。
“娥姐，上面写了什么？”苏念扶着门框站起来，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不是……是不是我爸妈出事了？”她的韩语口音在慌乱中重了些，尾音带着不自觉的颤抖。
娥姐抬眼睨着她，把通知单扔在茶几上，语气冰冷：“你妈住院了，急性阑尾炎，需要手术。张婶寄这个来，是想让你回去照顾。”
“手术？”苏念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她冲过去拿起通知单，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清晰：“苏念侄女，你妈昨天腹痛送医院，医生说要割阑尾，你爸笨手笨脚不会照顾，你要是有空，回来看看吧——张婶。”
她的指尖抚过“你妈昨天腹痛”几个字，眼前突然浮现出养母蜷缩在废品站小板凳上的样子。养母以前也犯过腹痛，那时她还没出道，蹲在旁边给养母揉肚子，养母用手语比划着“不疼”，却额角冒汗，首到养父捡完废品回来，把养母背去村卫生所。
“不行，我得回去。”苏念猛地站起来，伸手去拿沙发上的背包，“我现在就订机票，手术需要家属签字，我得回去签字。”
“回去？回哪里去？”娥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回沙发上，“你现在回去，星芒的代言怎么办？昨天刚铺完‘海外家境’的通稿，你现在突然冒出个农村住院的妈，之前的人设全毁了！”
“可那是我妈！她要做手术！”苏念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娥姐，我知道代言重要，可我妈只有一个，要是手术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不就是个阑尾炎手术？小手术而己。”娥姐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我己经给张婶打了钱，让她帮忙照顾你妈，手术费我也付了，你不用回去。”
“打钱？”苏念愣住了，她看着娥姐，像不认识似的，“娥姐，那不是钱的事！我妈她不会说话，在医院里连护士的话都听不懂，她会害怕的！”
养母是哑女，平时在村里都是靠手势和人交流，到了县城医院，医生护士听不懂手语，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该有多无助？苏念想起小时候养母第一次去县城医院看病，紧紧攥着她的手，眼神里全是恐惧，首到她用刚学的普通话跟医生沟通，养母才稍微放松些。
“害怕也没办法，谁让她生在农村，没文化又不会说话。”娥姐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苏念心里，“苏念，你现在是明星，不是以前那个在废品站捡瓶子的丫头了。你要是回去，记者肯定会跟着你，到时候‘明星苏念的农村母亲’上了热搜，你之前的‘海外千金’人设就彻底崩了，星芒会立刻解约，你这一年的努力全白费了！”
“可我……”苏念的话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知道娥姐说的是对的，昨天刚发完“海外优渥家境”的通稿，今天就回去照顾农村住院的妈，前后反差太大，别说粉丝接受不了，星芒那边肯定会追责。她想起出道这一年的日子，从跑龙套到拿下高奢代言，每天只睡三西个小时，拍夜戏冻得浑身发抖也不敢说累，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成绩，她不能失去。
可一想到养母在医院里害怕的样子，她的心又像被揪着疼。她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想给张婶打个电话，却发现自己早就把张婶的号码拉黑了——那是娥姐说的，“要断就断干净，别让老家的人影响你”。
“别白费力气了，张婶的号码我己经让助理拉黑了，包括你爸的。”娥姐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拿起茶几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我己经跟医院打过电话了，安排了护工，你妈不会有事的。等你忙完这阵子，代言稳定了，再回去看她也不迟。”
“忙完这阵子？”苏念苦笑一声，眼泪掉得更凶了，“娥姐，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说等拍完《月光城堡》就让我回去，可拍完了又说要拍广告，广告拍完了又说要谈代言——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等你真正站稳脚跟，成为一线明星的时候。”娥姐放下咖啡杯，走到她身边，弯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苏念，我告诉你，在这个圈子里，亲情是最没用的东西。你要是想往上爬，就必须狠下心，把那些拖后腿的人和事都甩开——包括你的养父母。”
“拖后腿？”苏念猛地别过脸，挣脱娥姐的手，“他们不是拖后腿的！是他们把我捡回来，把我养大的！要是没有他们，我早就饿死在路边了！”
她的声音很大，带着压抑了很久的委屈和愤怒。出道这一年，她听了太多娥姐对养父母的贬低，从“捡废品的没文化”到“哑母拿不出手”，每一次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可她为了前途，只能忍。可现在养母住院了，娥姐还要阻止她回去，她再也忍不住了。
“把你养大又怎么样？现在能给你资源吗？能给你代言吗？能让你成为明星吗？”娥姐的声音也提高了，她指着茶几上的通知单，语气带着嘲讽，“你回去照顾她，顶多就是给她揉肚子、端屎端尿，然后呢？等她好了，你还是那个在废品站长大的丫头，永远也别想再站在聚光灯下！”
苏念的肩膀抖了抖，没说话。娥姐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她害怕回到过去，害怕再过上捡废品、穿旧衣服的日子，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娥姐见她沉默，语气软了些，她坐在苏念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背，“等你成为一线明星，有的是钱给他们买大房子，给你妈请最好的医生，到时候再孝顺他们也不迟。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眼前的机会，别让任何人毁了你的前程。”
苏念低着头，眼泪砸在茶几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想起养母在医院里无助的样子，想起养父笨手笨脚照顾人的样子，又想起星芒代言的巨额费用，想起粉丝对“海外千金”的追捧，心里像被两股力量撕扯着，疼得喘不过气。
“星芒那边下午就要确认宣传方案，你要是现在走，代言就黄了。”娥姐的声音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响起，“你自己选，是回去照顾你那个住院的哑母，还是留下来，继续做你的明星？”
苏念的手指紧紧攥着通知单，纸边被她捏得发皱。她知道，这是一个单选题，选了前者，就意味着放弃现在的一切；选了后者，就意味着要继续对养父母冷漠，继续活在谎言里。
她抬起头，看着娥姐，眼底的泪水还没干，却多了几分决绝。她擦了擦眼泪，声音沙哑却坚定：“我不回去。”
娥姐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对，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让张婶好好照顾我妈，手术要是有任何问题，立刻告诉我。”苏念的声音带着恳求，“还有，给我妈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钱不够我可以从代言费里扣。”
“放心吧，这些我都安排好了。”娥姐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走到办公桌后，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喂，是县医院的李医生吗？我是苏念的经纪人娥姐，关于苏念母亲的手术……对，要用最好的麻醉药，安排最好的病房，费用不是问题……好，麻烦你了。”
挂了电话，娥姐转身对苏念说：“搞定了，李医生是县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手术肯定没问题。你现在可以安心准备星芒的宣传方案了吧？”
苏念点点头，拿起沙发上的背包，却没起身。她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通知单上，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她知道自己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却一点也不开心——她好像变成了自己最鄙视的人，为了前途，连生病的养母都能放弃。
“对了，星芒的陈曦刚才发微信问你资料的事，你赶紧回一下。”娥姐突然想起什么，指了指苏念的手机，“别让他觉得你不靠谱，毕竟他是这次代言的对接人。”
苏念拿起手机，点开和陈曦的微信界面，对方发来的“资料是否需要补充？宣传方案下午要确认”还静静躺着。她看着屏幕，突然想起昨晚陈曦发来的“需要帮忙可以说”，心里一阵酸涩——如果陈曦知道她的真实情况，知道她连养母住院都不能回去，会怎么看她？
她深吸一口气，删掉输入框里的“我妈住院了”，换成一句不带感情的“资料没问题，下午可以确认宣传方案”，发送成功后，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背包里。
“走吧，去星芒总部确认方案，别迟到了。”娥姐拿起沙发上的包，走到门口换鞋，“记住，从现在开始，你是苏念，是海外归来的艺术世家千金，不是那个农村丫头——别再让我看到你掉眼泪，丢不起这个人。”
苏念点点头，跟在娥姐身后走出工作室。阳光刺眼得让她眯起了眼睛，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指尖却碰到了背包里的手机——那里藏着她对养父母最后的牵挂，却被她亲手压在了心底。
车开在路上，苏念靠在车窗上，看着路边飞快倒退的风景。她想起养母以前带她去县城赶集，坐在养父的三轮车上，风拂过脸颊，养母用手语比划着“前面有卖糖人的”，眼里满是笑意。那时的风是暖的，糖人是甜的，日子虽然清贫，却满是温暖。
可现在，风还是一样的风，她却坐在豪华轿车里，穿着精致的衣服，心里却像空了一块，冷得发慌。她知道，从她选择不回去的那一刻起，她和养父母之间，就隔了一道越来越宽的鸿沟——那是用名利堆砌的鸿沟，也是用谎言编织的鸿沟，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跨过去。
车停在星芒总部楼下，娥姐推了推她：“到了，下车吧。记住我说的话，别露出破绽。”
苏念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打开车门。阳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抬起头，脸上扬起标准的微笑——那是“海外千金苏念”的微笑，优雅、高贵，却没有半分温度。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要继续扮演这个角色，继续活在谎言里，首到再也记不起真实的自己。可她不知道，那张被娥姐扔在茶几上的住院通知单，像一颗埋在心底的种子，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让她不得不面对自己的过去，面对那些被她抛弃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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