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江景公寓里,冷调的月光顺着落地窗爬进来,在米白色羊绒地毯上铺成一道泛着寒气的光带。苏念赤着脚站在光带边缘,脚趾蜷缩着,像在躲避什么烫人的东西。她手里攥着手机,机身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潮,屏幕亮着,停在加密相册的界面——那是她设置的三重密码,指纹、手势加数字,层层锁着的,只有一张照片。
指尖在屏幕上悬了足足半分钟,才终于按亮了相册。照片占满屏幕的瞬间,苏念的呼吸猛地顿住。那是2019年夏末拍的,在老家废品站门口的槐树下。她穿着刚拿到的第一笔片酬买的白色连衣裙,裙摆被风吹得鼓起来,左手挽着养母的胳膊,右手搭在养父的肩膀上。养母穿着洗得发皱的碎花衬衫,右手比着“开心”的手语,左手紧紧攥着她的裙摆,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养父站在另一边,蓝色工装的袖口卷到肘弯,露出晒得黝黑的胳膊,手里还拎着个刚捆好的纸壳箱,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褶子,像槐树皮的纹路。
照片左下角,槐树叶的影子落在三人脚边,叠成一团暖融融的黑。苏念盯着那团影子看,仿佛能闻到空气里旧纸壳的霉味混着养母腌黄瓜的咸香,能听见养父笑着说“念念出息了,以后是大明星了”,能感觉到养母的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拍着,带着粗糙的暖意。
“嗡——”手机在掌心震了一下,是娥姐发来的微信,只有一句话:“相册清干净了吗?明天品牌方要拍家庭主题的宣传照,别出岔子。”
家庭主题。
苏念嗤笑一声,指尖划过屏幕上养父的脸。她想起下午签代言合同时,娥姐在一旁跟品牌方负责人谈笑风生:“我们念念家世很简单,父母在首尔做贸易生意,从小就支持她搞艺术,典型的书香门第生意人家庭。”负责人笑着点头:“难怪苏念气质这么好,家庭教养摆在这。”
那时她就坐在旁边,穿着量身定制的香槟色套装,手里端着高脚杯,笑盈盈地附和:“是啊,爸妈总说,做生意要诚信,做人要踏实,这些都影响我很多。”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甚至没敢低头看自己的手——那双手上,还留着小时候帮养父搬纸壳磨出的薄茧,只是现在被昂贵的护手霜盖住了,不仔细摸,根本察觉不到。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娥姐:“别磨蹭,删干净。你要记住,你的家人是能帮你拉资源、撑场面的生意人,不是废品站里那些拿不出手的人。”
拿不出手。
这西个字像针,扎得苏念太阳穴突突跳。她抬手按了按眉心,视线重新落回照片上。养母的手语还停在半空,手腕上缠着她小学时编的红绳,褪色得只剩一点浅粉;养父的袖口沾着片槐树叶,像是刚从槐树上摘下来,要别在她头发上的样子。这些曾经让她觉得珍贵到骨子里的细节,现在看在眼里,却只剩恐慌。
她突然想起2019年深秋,娥姐第一次拦着她见养父母的场景。那天是《夏夜晚风》的杀青宴,她刚换好礼服,就接到养父的电话,说他和养母就在酒店楼下,带了刚腌好的黄瓜,想给她送上来。她刚要答应,娥姐就抢过手机挂了,脸色铁青:“你疯了?杀青宴上全是制片人、导演,让他们上来,你‘海外练习生’的人设还想不想要了?”
“可他们是我爸妈啊!”她当时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拉着娥姐的胳膊恳求,“就五分钟,我下去拿了东西就上来,保证不让人看见。”
“五分钟也不行!”娥姐把她按在化妆镜前,指着镜子里的她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穿着高定礼服,戴着钻石项链,是马上要签大公司的新人演员。楼下那两个穿得像乞丐一样的人,跟你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那天她最终没下去。后来听老家的张婶说,养父母在酒店楼下等到半夜,养母冻得关节炎犯了,手里还紧紧抱着那个玻璃罐,最后是养父背着她回的家。她当时躲在化妆间里,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把脸埋在礼服的裙摆里,哭到浑身发抖,可第二天面对记者时,还是笑着说“感谢远在首尔的父母,是他们的支持让我走到今天”。
“咔哒”,客厅的落地钟响了一声,苏念猛地回过神。屏幕上的照片还亮着,养母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滑到照片下方的“删除”按钮上,指甲因为用力泛着白。删除键旁边的“设为壁纸”选项像个诱惑,她几乎要伸手按下去——她想把这张照片设成壁纸,想每天醒来都能看到养父母的脸,想告诉所有人“这才是我的家人”。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灭了。她想起上周粉丝扒出的“疑似老家亲戚”的偷拍照片,娥姐花了七位数才压下去;想起昨天品牌方说的“如果身世有争议,代言就换人”;想起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江景公寓、高定礼服、九百万的代言费,这些都是靠“海外生意人女儿”的人设换来的。如果删掉这张照片,她就能继续拥有这一切;如果留下,她可能会变回那个在废品站里啃馒头的小姑娘,一无所有。
“对不起。”她对着屏幕里的养父母轻声说,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回头的决绝。指尖落在“删除”按钮上,屏幕弹出确认框:“确定删除该照片?删除后无法恢复。”
苏念闭上眼睛,睫毛上挂着的泪珠砸在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水痕。她仿佛能看到养父母在酒店楼下等她的样子,能看到养母抱着玻璃罐发抖的背影,能听到养父叹气时的声音。可她还是咬了咬牙,按下了“确定”。
屏幕暗下去又亮起来,加密相册里空了,只剩下黑色的背景和一行“暂无照片”。苏念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沙发滑坐在地上,手机从手里滑出去,落在地毯上发出闷响。她抱着膝盖蜷缩起来,脸埋在臂弯里,肩膀轻轻发抖,却没哭出声音——自从2019年那个杀青夜之后,她好像就忘了怎么痛痛快快地哭了,所有的情绪都被她藏在精致的妆容和标准的笑容后面,连眼泪都成了奢侈品。
玄关处的感应灯突然亮了,是助理小林送文件过来。小林换鞋时瞥见地上的苏念,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里的文件夹走过来:“念姐,你怎么坐在地上?地上凉,快起来。”
苏念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角还红着。她摇摇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没事,刚不小心摔了。”
小林看着她脚边的手机,又看了看空荡的加密相册界面,心里大概猜到了什么,却不敢多问。她把文件夹递过去:“娥姐让我送过来的,是明天拍宣传照的脚本,还有拟好的采访提纲,让你今晚务必过一遍。”
苏念接过文件夹,指尖划过封面上“家庭主题宣传照拍摄脚本”几个字,突然觉得很讽刺。脚本里写着“苏念与‘父母’(由演员扮演)共同拍摄温馨家庭场景”,写着“采访时需提及父母做生意的经历,强调家庭对自己的影响”,甚至还标注了“与‘父母’互动时需自然挽手,眼神充满依赖”。
这些虚假的细节,她己经演了无数遍,从2019年第一次接受采访,到现在成为顶流,她像个提线木偶,按照娥姐的指令,一遍遍重复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生。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看着脚本里“挽手”“依赖”这些词,她忽然想起养父粗糙的手搭在她肩上的感觉,想起养母挽着她胳膊时的温度,那些真实的触感,比脚本里写的任何细节都要鲜活。
“小林,”苏念忽然开口,声音很轻,“2019年杀青宴那天,你还记得吗?娥姐不让我见楼下的人。”
小林愣了愣,仔细回想了片刻,点了点头:“有点印象,那天娥姐发了很大的火,还让保安把楼下的人赶走了。”
“他们不是别人,是我爸妈。”苏念的声音低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着文件夹的边缘,“那天是我生日,他们坐了西个小时的大巴,带了我最爱吃的腌黄瓜,就想跟我说一句‘生日快乐’。可我到最后都没下去见他们,连个电话都没敢打。”
小林没敢接话,她跟着苏念三年,第一次听到她主动提起这些事。平时的苏念,对“老家”“父母”这些词避之不及,连娥姐提起时,都会皱着眉打断,今天却主动说起,看来是真的很难过。
“后来张婶告诉我,养母那天晚上就发烧了,躺了半个月才好。”苏念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自嘲,“娥姐说,等我红了就好了,等我红了,就能光明正大地见他们了。可我现在红了,却连他们的照片都不敢留。”
她说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脚本上,晕开了“家庭主题”几个字。小林赶紧递过纸巾,轻声安慰:“念姐,要是你想他们,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他们的近况,就说是……是粉丝想了解你的成长经历。”
“不用了。”苏念擦了擦眼泪,重新拿起脚本,眼神里的迷茫渐渐被坚定取代,“娥姐说得对,人要往前看。那些过去的事,忘了也没什么。”
她站起身,走到阳台,推开落地窗,深夜的风裹着江雾吹进来,冻得她一哆嗦。楼下的车水马龙像流动的灯河,远处的高楼亮着零星的灯,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的。她想起刚才删除的照片,想起养母手腕上的红绳,想起养父眼角的皱纹,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
可她还是抬手关上了落地窗,把那些回忆和冷风一起关在了外面。她走到化妆台前,打开台灯,开始背诵采访提纲。“父母在首尔经营贸易公司,主要做化妆品进出口”“小时候跟着父母去济州岛玩,最喜欢海边的日出”“父母教会我诚信和坚持,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品质”——这些编造的话,她念得越来越流利,越来越自然,仿佛真的经历过那样的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归属地是老家。苏念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拒接键,然后把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做完这一切,她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从删除照片的那一刻起,她就彻底斩断了和过去的联系。现在的她,不再是废品站里的小姑娘,而是顶流明星苏念,是“海外生意人”的女儿,是活在华丽谎言里的完美偶像。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当她独自坐在空旷的公寓里,总会想起2019年那个杀青夜,想起养父母在酒店楼下等她的背影,想起玻璃罐里腌黄瓜的咸香。可这些回忆,就像被删除的照片一样,再也回不来了。她只能裹紧身上的毛毯,继续背诵那些虚假的台词,在名利场的浮华里,一步步迷失自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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