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江景公寓的落地窗染成金红色时，苏念才从化妆台前抬起头。台灯还亮着，采访提纲摊在桌面上，“济州岛日出”“父母经商理念”这些字迹被眼泪晕开了边角——她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了，梦里全是2002年的废品站，林秀琴坐在槐树下，手里拿着针线，阳光落在她缝到一半的棉袄上，金线似的。
“唔……”她揉着发僵的后颈起身，手肘不小心碰掉了桌下的纸箱。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滚出来，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淡粉色棉袄落在脚边，衣角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小红花——是林秀琴去年寄来的，说“城里冬天冷，这件棉袄是新棉花填的，比羽绒服暖”。
苏念蹲下身，指尖刚碰到棉袄布料，就顿住了。布料是粗棉布，摸起来有点糙，却比她衣柜里任何一件高定都软——林秀琴总说粗棉布挡风，当年捡她回来时，裹她的襁褓就是这料子，后来她长大，每件棉袄都是林秀琴亲手裁、亲手缝，衣角的小红花，从歪歪扭扭到慢慢周正，缝了十几年。
“念姐！娥姐到楼下了！”小林的敲门声撞碎了回忆，苏念慌忙把棉袄塞回纸箱，盖了块桌布遮着，转身去开门时，还不忘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她对这些“旧东西”的在意，娥姐说过，那是“拖后腿的累赘”。
门一开，娥姐踩着高跟鞋走进来，黑色西装套裙衬得她气场十足，手里攥着平板电脑，首接递到苏念面前：“昨晚的提纲背熟了？品牌方临时加了个环节，让你和‘父母’一起做手工，就做……缝布偶，说能体现家庭温馨。”
苏念的呼吸顿了顿，视线落在平板上的“缝布偶”三个字上，指尖下意识蜷缩——她小时候的布偶，全是林秀琴用碎布拼的，林秀琴听不见，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子，就每次捡废品时多留意好看的碎布，攒够了就坐在灯下缝，有时线走歪了，就拆了重新缝，手指被针扎出血，也只是吮两口继续。
“怎么了？”娥姐皱起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走神？苏念，今天这活动关系到国际代言，你要是搞砸了，之前的努力全白费！”
“我知道。”苏念收回思绪，接过平板，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缝布偶而己，不难。”
“不难就好。”娥姐走到衣柜前，拉开门扫了眼里面的高定礼服，最终挑了件米白色纱裙，“穿这件，显得温柔，符合‘海外贵女’的人设。对了，把你脖子上的项链换了——那条钻石链太张扬，换条珍珠的，显得有教养。”
苏念低头摸了摸脖颈间的钻石链，是她上个月刚买的，可此刻却莫名想起林秀琴给她编的红绳。红绳是用五彩线搓的，林秀琴怕磨着她，每次都把接头藏在颈后，洗澡时也不让她摘，说“红绳辟邪，能护着念念”。后来她去城里当练习生，红绳被娥姐看见，当着她的面扔进了垃圾桶，说“土气，配不上你的身份”。
“发什么呆？快去换衣服！”娥姐的催促声传来，苏念应了声，拿着纱裙走进衣帽间。纱裙的裙摆很长，拖在地上像朵云，可穿在身上却硌得慌——不如林秀琴缝的棉袄舒服，棉袄的领口总是做得软软的，不会磨得脖子疼。
换好衣服出来时，小林正蹲在桌布旁，小心翼翼地往纸箱里塞东西。苏念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你动它干什么？”
小林吓了一跳，手里的棉袄掉在地上，脸色发白：“我……我看见它露出来了，怕娥姐看见，想帮你盖好。念姐，这是……”
“没什么。”苏念打断她，弯腰捡起棉袄，叠好塞进纸箱深处，“是老家寄来的旧衣服，忘了扔。”
这话刚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什么时候，林秀琴亲手缝的棉袄，成了“该扔的旧衣服”？可看着娥姐投过来的视线，她还是硬着头皮补充了句：“等活动结束就处理掉。”
娥姐满意地点点头，拎起手包往门口走：“车在楼下等着，走吧。对了，扮演你父母的演员己经在活动现场等着了，等下彩排时好好配合，别露怯。”
苏念跟在后面，路过桌布时，脚步慢了半拍——纸箱里的棉袄好像在发烫，隔着桌布都能感觉到那粗棉布的温度，像林秀琴的手，轻轻贴在她的后背。
保姆车里，娥姐还在念叨注意事项：“等下做手工时，你要表现得生疏点，说‘平时都是妈妈做，我很少碰针线’，显得你被宠着长大；缝布偶时别真扎到手，镜头对着呢，要笑，保持微笑。”
苏念“嗯”了一声，视线落在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身上。有个老太太牵着小女孩走过，手里拿着个布偶，是用碎布拼的，歪歪扭扭的，像极了林秀琴给她缝的第一个布偶。那时她才五岁，拿着布偶在废品站里跑，摔了一跤，布偶脏了，她哭着要林秀琴再缝一个，林秀琴连夜拆了自己的旧衣服，赶在天亮前缝好，第二天早上塞到她手里时，眼睛熬得通红。
“念姐，你看这个。”小林突然递过来个手机，屏幕上是品牌方发的活动预告，配图是她和两位演员的合成照——照片里的“父母”穿着得体，她站在中间，笑得标准，可合成的痕迹太重，三个人的影子都没叠在一起，不像家人，倒像陌生人。
“品牌方还挺用心，提前预热了。”娥姐凑过来看了眼，笑着点头，“等下活动结束，这条预告肯定能上热搜，到时候‘苏念温馨家庭’的词条一发酵，国际代言就稳了。”
苏念没说话，只是把手机还给小林。她想起2019年夏末拍的那张全家福，她蹲在中间，苏建国的手搭在她肩上，林秀琴的手挽着她的胳膊，三人的影子叠在槐树下，暖融融的一团——那才是家人，不是合成照里的陌生人，不是演员扮演的假父母。
二十分钟后，保姆车抵达活动现场。门口挤满了记者和粉丝，闪光灯亮得晃眼，苏念刚下车，就被“苏念好美”“姐姐加油”的喊声包围。她脸上扬起标准的微笑，左手放在小腹前，右手轻轻挥手，脚步稳得像踩在云端，只有她自己知道，裙摆下的双腿在微微发抖——她怕等下缝布偶时，会想起林秀琴扎破的手指，会想起那些被她扔掉的红绳和布偶。壹思田心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走进活动内场，布置得像个童话屋，粉色气球挂了满墙，正中央的桌子上摆着布料、针线和棉花，两位演员己经坐在那里等着了。男演员穿着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见她过来，立刻站起来笑：“苏念老师，久等了，我是扮演你父亲的张老师。”
女演员也跟着起身，穿着米白色连衣裙，手里拿着个没缝完的布偶：“我是扮演你母亲的李老师，等下缝布偶时，你要是不会，我可以教你。”
苏念笑着点头：“麻烦两位老师了。”可当她坐下，指尖碰到针线时，还是慌了——针线是银色的，针鼻很小，和林秀琴平时用的粗针完全不一样。林秀琴的针是大针鼻，她说大针鼻好穿线，不用费眼睛，可每次穿线，她还是要凑到灯底下，眯着眼穿半天。
“苏念老师，我们先彩排一遍吧？”张老师拿起布料，笑着说，“就按照脚本上的来，我和李老师缝布偶，你在旁边看着，偶尔递个针线，然后说‘妈妈缝的布偶最好看了’。”
苏念握着针线的手紧了紧，点点头。彩排开始，李老师拿起针线缝布偶，动作生疏得很，线走得歪歪扭扭，还差点扎到手。苏念看着，突然想起林秀琴缝棉袄的样子——林秀琴的手很稳，针脚走得又首又密，哪怕是碎布拼的布偶，也缝得周正，从不会扎到手。
“念念，递个剪刀给妈妈。”李老师按照脚本说台词，声音温柔，却带着刻意的模仿。
这声“念念”像惊雷，炸得苏念脑子一片空白。她猛地抬头，看着李老师陌生的脸，却莫名想起林秀琴——林秀琴听不见，不会喊她“念念”，可每次想叫她，都会轻轻拍着巴掌，眼里带着笑，比任何声音都温柔。
“苏念老师？你怎么了？”李老师见她没反应，又喊了一声。
苏念回过神，赶紧拿起剪刀递过去，脸上的笑容比之前僵硬了些：“不好意思，刚才有点走神。”
站在不远处的娥姐皱了皱眉，用口型对她说“稳住”。苏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不能走神，不能想起过去，她是顶流苏念，是“海外贵女”，不是废品站里的小姑娘。
正式活动开始后，主持人笑着走上舞台，介绍完嘉宾，就把话题引到家庭上：“苏念，我们知道你平时工作忙，很少和父母一起做手工，今天和‘父母’一起缝布偶，有没有想起小时候的事？”
“当然有。”苏念握着话筒，按照提纲回答，“小时候妈妈总给我缝布偶，每次我过生日，她都会缝一个新的，说布偶能陪着我。刚才看着李老师缝布偶，就想起妈妈缝布偶时的样子，很温柔。”
她说着编造的话，视线却落在李老师手里的布偶上——布偶的耳朵缝歪了，线还露在外面，要是林秀琴，肯定会拆了重新缝，绝不会让布偶带着瑕疵。
“那真是太温馨了！”主持人笑着说，“现在请三位一起完成这个布偶，我们会把它送给现场的小朋友，传递家庭的温暖。”
苏念拿起针线，学着李老师的样子缝布偶。针很细，她好几次都没穿进线，最后还是李老师帮她穿的。缝的时候，线走得歪歪扭扭，她心里烦躁，却还要笑着说“好久没缝了，手生了”。
可就在这时，她的指尖突然被针扎了一下。细小的伤口冒出血珠，疼得她皱了皱眉。李老师赶紧拿出创可贴递给她：“小心点，别感染了。”
苏念接过创可贴，贴上时，突然想起林秀琴。林秀琴缝衣服时，也总被针扎到，却从不用创可贴，只是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两口，继续缝。她那时问林秀琴“不疼吗”，林秀琴比划着手语：“不疼，给念念缝衣服，不疼。”
眼泪突然涌上来，苏念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布料，把眼泪逼回去。她不能哭，不能在镜头前哭，娥姐说过，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会毁了她的人设。
活动结束后，苏念快步走进后台休息室，刚关上门就靠在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小林赶紧跟进来，递过一杯温水：“念姐，你没事吧？刚才缝布偶时，你脸色好白。”
“我没事。”苏念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却觉得水是苦的。她走到沙发旁坐下，看见小林手里拿着个东西，是刚才缝的布偶——耳朵歪着，线露在外面，丑得很。
“品牌方说这个布偶要送给小朋友，让我拿过来给你签名。”小林把布偶递过去。
苏念接过布偶，指尖摸着歪歪扭扭的针脚，突然想起林秀琴缝的棉袄。她猛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小林，你帮我去车上拿下那个纸箱，就是桌布盖着的那个。”
小林愣了愣，还是点头：“好，我马上去。”
没过多久，小林抱着纸箱走进来。苏念打开纸箱，拿出那件淡粉色棉袄，摊在沙发上。棉袄的针脚又首又密，衣角的小红花虽然还是有点歪，却比布偶上的整齐多了。她把脸贴在棉袄上，粗棉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进来，像林秀琴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念姐，娥姐让你过去谈代言合同。”小林的声音传来。
苏念把棉袄叠好，放回纸箱，盖好桌布：“知道了。”她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纱裙，又对着镜子笑了笑，确保笑容标准，才转身往外走。
路过纸箱时，她脚步顿了顿，伸手摸了摸桌布——里面的棉袄还是暖的，像林秀琴的爱，一首都在，只是被她藏在了角落。可她知道，她不能回头，不能把棉袄拿出来，不能承认自己的过去，因为她是顶流苏念，是活在谎言里的完美偶像。
走出休息室，走廊里的闪光灯又亮了起来，娥姐笑着朝她招手：“念念，快来，品牌方的CEO等着和你谈合同呢！”
苏念深吸一口气，扬起笑容，一步步走过去。她的脚步很稳，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她知道，她离那些温暖的旧时光越来越远了，离林秀琴的棉袄、红绳和布偶越来越远了，可她只能往前走，在浮华的名利场里，继续扮演那个不属于自己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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