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棚的顶灯还亮着，暖黄的光落在满地散落的道具上，韩语课本的书页被风掀起一角，印着“首尔艺术大学”的练习服搭在衣架上，像个被遗弃的笑话。苏念刚按下发送键，手机还没揣回口袋，化妆间的门就被“砰”地撞开，娥姐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冲进来，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底的惊怒。
“苏念！你发什么疯！”她一把夺过苏念的手机，看清屏幕上的消息时，指尖都在抖，“校友认证不办？照片不发？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苏念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化妆镜，镜面上映出她苍白的脸，齐刘海下的眼神躲闪着，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娥姐，那些都是假的，再装下去，我怕……”
“怕什么？怕被人拆穿？”娥姐冷笑一声，将手机摔在化妆台上，化妆品瓶子震得叮当响，“现在收手才是真的完了！你以为沈星瑶帮你说话、那些贫困生站出来，就能彻底稳了？欧阳晨曦的团队还在盯着，业内多少人等着看你摔跟头！”
她俯身逼近苏念，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我刚接到好莱坞那边的电话，《星途》的导演团队看中你了，想让你试镜女二号——那个角色是华裔练习生，你的‘泡菜国经历’刚好贴合人设。但对方明确说了，签约前要做背景调查，必须证明你海外身份的真实性，不能有半点污点！”
《星途》。这两个字像道惊雷，炸得苏念脑子发懵。那是她去年在电影节上见过导演的片子，当时她站在红毯角落，看着主创团队捧着奖杯发言，心里偷偷想过，要是能参演就好了。可现在，这个机会摆在面前，条件却是继续维系那个虚假的身份。
“他们要的是‘清白’的身世，不是真的让你去泡菜国读一遍书。”娥姐见她动摇，语气软了些，伸手理了理她皱掉的裙摆，“校友认证我己经托人在办，最多一周就能拿到‘荣誉校友’的证书，到时候和旧照一起发出去，谁还会怀疑？等你签了好莱坞的合约，成了国际明星，就算以后有人翻旧账，也没人敢说什么。”
苏念攥着裙摆，指尖抠进布料里。她想起滇西那个刚考上重点高中的小姑娘，想起沪市弹吉他的男生，他们都把她当成努力的榜样，要是知道她靠谎言拿到国际资源，会不会失望？可转念又想到违约金——娥姐说过，要是人设崩塌，她要赔给公司整整五千万，到时候别说资助孩子，就连自己都要被债务压垮。
“我……”她刚要开口，小林突然推门进来，脸色发白：“娥姐，念姐，村口来了好多村民，说是听说念姐在这儿拍戏，想过来合个影，还有……还有苏叔和林婶也来了。”
苏建国和林秀琴。苏念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往化妆镜后躲，却被娥姐一把拉住。
“躲什么？”娥姐瞪了她一眼，迅速从包里掏出粉饼，往她脸上补了点妆，“正好，村民拍照能显得你接地气，顺便让你爸妈‘配合’一下——记住，别露馅，就当是普通老乡。”
她替苏念整理好头发，压低声音叮嘱：“待会儿拍照时离他们远点，别多说废话。等下我让财务转五千块到张婶卡上，就说是你给村里的‘慰问费’，堵上他们的嘴。”
苏念跟着娥姐走出摄影棚时，村口己经围了不少人。老槐树底下，村民们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手里攥着刚摘的黄瓜、西红柿，见她出来，都笑着往前凑。而人群最边上，苏建国穿着那件磨破袖口的蓝布衫，手里提着个竹篮，林秀琴站在他身边，身上还是那件缝着小红花的旧棉袄，看见苏念，眼里瞬间亮了，抬手想打招呼，却被苏建国轻轻按住。
“念姐！我们能和你合个影吗？”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手机跑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半大的孩子，“我弟弟特别喜欢你，说要把照片贴在床头！”
“当然可以。”苏念勉强挤出笑容，蹲下身和孩子们合影，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苏建国把竹篮往身后藏了藏——她认得那个篮子，是林秀琴用竹条编的，小时候她总坐在篮子里，让苏建国推着走。
“念姐，你还记得我不？我是张婶的侄子，去年你还帮我家修了屋顶呢！”一个穿格子衬衫的青年凑过来，笑着拍了拍苏建国的肩膀，“苏叔，你也来和念姐合影啊，你们可是一个村的，多有缘！”
苏建国愣了愣，刚要迈步，就被苏念抢了话：“不用了，大家一起拍吧，人多热闹。”她往旁边挪了挪，刻意拉开和苏建国的距离，站到了沈星瑶派来的助理身边，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对着镜头比了个“耶”。
快门声响起时，苏念感觉到一道温热的目光落在背上，她知道是林秀琴，却不敢回头。拍照结束，村民们围着她说话，苏建国和林秀琴被挤在人群外，只能远远地看着。首到人群散去些，苏念才借着去厕所的名义，绕到老槐树后面，果然看见养父母还站在那儿。
“你们怎么来了？”苏念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警惕地扫着西周，生怕有人过来，“不是让张婶告诉你们，别来剧组找我吗？”
林秀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着急地比划着手语——她手里提着的竹篮里，装着刚蒸好的糖糕，还有几件洗干净的旧衣服，是苏念小时候穿的，她怕苏念在剧组冷，想给她送来。
苏建国接过手语，低声说：“你妈想你了，非要来看看你，说给你带了糖糕。”他把竹篮递过来，粗糙的手掌在衣角上蹭了蹭，“我们没敢靠近，就想远远看一眼，看完就走。”
“我不要！”苏念后退一步，竹篮差点掉在地上，她看着养父母憔悴的脸，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疼，却还是硬着心肠说，“你们就不能忍一忍吗？我现在不能被爆出丑闻！”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转账界面，对着苏建国说：“娥姐每个月会给你们转五千块，我己经跟她说好了，另外我让张婶搬去家里照顾妈，你们别再来找我了，行不行？”
林秀琴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她拉了拉苏建国的袖子，摇了摇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说“我们不要钱”。
“钱不是给你们的，是让你们安分点！”苏念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还是咬着牙，“我现在不能出一点事你们知道吗？我刚拿到好莱坞的试镜机会，要是身份曝光，不仅试镜黄了，还要赔好几千万的违约金！到时候我什么都没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苏建国的脸涨得通红，他攥着拳头，指节发白，却还是忍住了脾气：“念念，我们不是来给你添麻烦的，就是想看看你……”
“看我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帮我签合约？”苏念打断他，从包里掏出一叠现金，塞进苏建国手里，“这些钱你们拿着，赶紧回去，以后别再来了。张婶会照顾好妈，你们就别操心我了。”
她转身要走，手腕却被林秀琴拉住了。养母的手冰凉，却抓得很紧，苏念回头，看见林秀琴眼里含着泪，另一只手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是苏念十岁生日时拍的，照片里她手里举着半块硬糖，苏建国和林秀琴站在她身边，笑得一脸灿烂。
“妈就是想让你看看照片，没别的意思。”苏建国叹了口气，把照片塞到苏念手里，“你要是忙，我们就走了，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别太累。”
林秀琴松开手，对着苏念比划了个“保重”的手语，然后拉着苏建国，慢慢往村口走。苏念看着他们的背影，男人的肩膀塌着，女人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两人走得很慢，却没有回头。
她攥着那张泛黄的照片，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照片上的自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苏建国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粗糙却温暖，林秀琴的嘴角扬着，虽然不能说话，却满眼都是爱意。可现在，她却把他们当成了洪水猛兽，用金钱把他们推开。
“念姐，你怎么在这儿？娥姐找你呢！”小林的声音传来，苏念赶紧擦干眼泪，把照片塞进包里，转身时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怎么了？”她问。
“好莱坞的导演团队发来了试镜脚本，娥姐让你赶紧回去熟悉台词。”小林递过来一个文件夹，“对了，娥姐说己经让财务给张婶转了五千块，还额外给了两千，让她多买点营养品给林婶。”
苏念接过文件夹，指尖碰到冰冷的纸张，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她跟着小林往摄影棚走，路过老槐树时，看见地上掉着一块糖糕，是从竹篮里掉出来的，包装纸己经被泥土弄脏了。她弯腰捡起来，剥开包装纸，咬了一口，还是当年的味道，甜得发腻，却又带着点苦涩。
回到摄影棚，娥姐己经在等着她了，手里拿着一份背景调查的表格：“你把这些信息填一下，都是关于你海外经历的，别填错了。好莱坞那边后天就会派人来做初步访谈，到时候你照着之前给你的资料说，别出差错。”
苏念坐在化妆台前，看着表格上的问题——“何时前往泡菜国？”“就读于哪所学校？”“父母在海外从事什么职业？”——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割着她的良心。她拿起笔，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
“怎么还不填？”娥姐走过来，见她发呆，皱起了眉，“你要是不想填，我让别人帮你填，但到时候访谈露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娥姐，我真的要这样吗？”苏念抬起头，眼里满是迷茫，“要是背景调查时被发现撒谎，怎么办？”
“不会被发现的。”娥姐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笃定，“我己经安排好了，泡菜国那边会有人‘证明’你的经历，学校的档案也会补全，只要你自己别乱说话，就不会有问题。”
她指着表格上的“父母职业”一栏：“照着之前说的填，海外生意人，经营进出口贸易，这样既符合你的人设，也不会让人怀疑。”
苏念握着笔，手在发抖。她想起苏建国凌晨三点就去镇上卖废品的背影，想起林秀琴缝棉袄时冻得通红的手，他们不是什么生意人，只是两个普通的农民，却用尽全力把她养大。可现在，她却要在表格上，把别人的身份安在他们身上。
“我填。”她深吸一口气，笔尖落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海外生意人”五个字。写完后，她再也不敢看表格，把笔扔在桌上，拿起试镜脚本，假装认真阅读，眼泪却落在脚本上，晕开了“华裔练习生”几个字。
这时，手机响了，是陈曦打来的。苏念犹豫了一下，走到摄影棚角落接起。
“念念，你在忙吗？”陈曦的声音温柔，带着点笑意，“我刚拍完戏，想着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网上的事解决了吗？”
“解决了，没事了。”苏念的声音带着鼻音，却还是尽量装得轻松，“你呢？拍戏累不累？”
“不累，就是有点想你。”陈曦轻笑一声，“对了，我听助理说你在青山村拍戏，那边的村民是不是很淳朴？我之前去农村拍过戏，村民们都特别热情，还会给我送自家种的菜。”
苏念的心猛地一揪，她想起刚才被自己推开的养父母，想起地上那块掉了的糖糕，声音哽咽着说不出话。
“念念？你怎么了？”陈曦察觉到不对劲，语气紧张起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别瞒着我。”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苏念赶紧擦干眼泪，“我这边还要熟悉脚本，先不跟你说了，晚点给你回电话。”
挂了电话，她靠在墙上，胸口闷得发慌。陈曦以为她在淳朴的乡村里拍戏，却不知道她在这里，一边拒绝着养父母的关心，一边伪造着身份；他以为她是努力追梦的泡菜国练习生，却不知道她的梦想，是用谎言堆砌起来的。
“念姐，好莱坞的导演团队发来了视频会议的时间，定在明天下午三点。”小林走过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娥姐让你现在就去练习口语，别到时候交流不畅。”
苏念点了点头，跟着小林往翻译室走。路过道具架时，她看见那件印着“首尔艺术大学”的练习服，突然想起娥姐说的“荣誉校友”证书。她不知道一周后拿到证书时，会不会真的像娥姐说的那样“没人怀疑”，但她知道，从她推开养父母的那一刻起，她就离那个真实的自己，越来越远了。
翻译室里，外教己经在等着她了，手里拿着口语练习册。苏念坐下，翻开练习册，第一页就是“介绍你的家庭”。外教笑着说：“苏小姐，我们来练习一下这个话题吧，你可以介绍一下你的父母，他们在海外做什么工作？”
苏念看着练习册上的题目，喉咙发紧。她张了张嘴，想说“我的父亲是捡废品的，我的母亲是哑女”，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的父母是海外生意人，经营进出口贸易……”
话音落下时，她仿佛听见了老槐树下的风声，听见了林秀琴“呜呜”的哭声，听见了苏建国沉重的叹息。那些声音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提醒着她，她正在用最残忍的方式，背叛着最爱她的人。
可她没有办法回头。好莱坞的试镜机会就在眼前，五千万的违约金像座大山压在她身上，她只能继续往前走，哪怕这条路铺满了谎言，哪怕尽头是万丈深渊。
她抬起头，对着外教露出标准的微笑，继续说着那个编造了无数遍的故事，只是眼里的光，却一点点暗了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再也亮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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