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转场的商务车碾过城郊的碎石路，扬起的尘土扑在车窗上，晕开一片灰蒙蒙的雾。苏念靠在后排座椅上，身上还穿着采访时的香槟色礼服，水钻裙摆被她小心翼翼地拢在腿上，生怕沾到一点泥渍——这是娥姐特意叮嘱的，“顶流的精致要体现在细节里，哪怕坐车上，也不能丢了海外千金的体面”。
车窗外突然掠过一片熟悉的景象：矮墙围着的院子里堆着小山似的旧纸箱，铁皮屋顶锈迹斑斑，一个穿蓝布衫的男人正弯腰分拣废品，动作和苏建国如出一辙。苏念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狠狠拉上了车窗遮光帘。
“念姐，怎么了？”前排的小林回过头，手里还拿着刚打印的行程表，“前面就到市区酒店了，娥姐说让你先回房休息，晚上有个品牌方的饭局。”
遮光帘挡住了外面的光，车厢里瞬间暗了几分。苏念松开攥着帘布的手，指尖还在微微发抖，她强装镇定地整理了一下裙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没什么，太阳太晃眼了。”
小林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却在转身时瞥见苏念放在膝头的手——那只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连手腕上的钻石手链都硌进了皮肤里。她心里清楚，苏念不是怕晃眼，是怕看见窗外的废品站，怕想起青山村的日子。
商务车驶进市区，路边的高楼渐渐多了起来，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把车厢里照得亮堂堂的。苏念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假装休息，脑子里却全是刚才那幕：蓝布衫、旧纸箱、分拣废品的背影，每一个细节都像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苏建国也是这样在废品站分拣纸箱，她蹲在旁边帮着叠，林秀琴就站在院门口，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玉米粥，虽然不能说话，却总在她抬头时，笑着朝她挥挥手。那时候的阳光也是这样晒，却没这么刺眼，连空气里的尘土味，都带着玉米粥的甜香。
“念姐，到酒店了。”小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苏念睁开眼，迅速调整好表情，脸上扬起标准的微笑。车门打开，酒店门童恭敬地伸手扶她下车，身上的香水味盖过了车厢里残留的尘土气息，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一步步走进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把刚才那片乡土景象，死死关在了门外。
回到总统套房时，娥姐己经在客厅等着了，手里拿着一叠剧本，见她进来，立刻起身迎上去：“怎么样？采访顺利吗？我看网上的反馈不错，粉丝都说你讲的海外童年故事很有画面感。”
“嗯，挺顺利的。”苏念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羊毛地毯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些，“主持人没问出格的问题，都按你给的提纲答了。”
娥姐满意地点点头，把手里的剧本递过来：“这是刚收到的几个剧本邀约，你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其中有个大制作，《山坳里的光》，导演是国内知名的张导，女主设定是乡村教师，原型是感动中国的人物，很容易拿奖。”
苏念接过剧本，封面是一片绿油油的稻田，田埂上站着个穿棉布裙的姑娘，手里牵着几个孩子，笑容质朴得刺眼。她只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把剧本扔在茶几上，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这个不行，乡土气息太重了。”
“乡土气息重才容易出圈啊。”娥姐捡起剧本，翻到女主介绍那一页，“你看这个设定，女主放弃城市的工作回乡村教书，坚韧又温柔，多符合大众对‘正能量女星’的期待。而且张导的作品，从来都是颁奖礼的常客，你要是能拿下这个角色，拿个最佳新人奖不成问题。”
“我说不行就不行。”苏念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些，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你忘了我的人设是‘海外练习生’？一个从小在海外长大的千金，怎么可能演好乡村教师？到时候观众肯定会质疑，说不定还会扒出我老家的事。”
娥姐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楼下：“我当然没忘你的人设。但这个角色是‘挑战’，也是‘机会’——你可以说，是因为在海外听说了原型人物的故事，被感动了才决定出演，既体现你的善良，又能巩固人设。再说了，拍戏的时候可以包装，造型师会给你设计‘文艺千金下乡’的造型，不会让你真的像个村姑。”
“我不要。”苏念转过身，眼里满是抗拒，“我不想穿粗布衣服，不想踩在泥地里拍戏，不想对着那些乡村场景演‘感动’——我演不出来。”
她不是演不出来，是不敢演。一想到要穿着棉布裙站在稻田里，一想到要对着镜头说“我热爱这片土地”，她就会想起青山村的稻田，想起苏建国在田里插秧的背影，想起林秀琴在田埂上给她送水的样子。那些真实的记忆，会把她精心构建的虚假人设，戳得千疮百孔。
“苏念，你别任性。”娥姐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个角色有多难得，你知道吗？多少一线女星抢着要，张导点名要见你，是因为看重你的流量和‘海外归来’的反差感。你要是拒绝了，不仅错失拿奖的机会，还会得罪张导，以后在业内很难立足。”
她从包里拿出那份艺人合约，翻到违约金那一页，放在苏念面前：“你忘了五千万元的违约金？忘了好莱坞的试镜还需要国内的奖项背书？你以为光靠‘海外练习生’的人设，就能在国际上站稳脚跟？”
苏念的目光落在合约上，那行“五千万元”像一把刀，悬在她的头顶。她想起滇西小姑娘发来的视频，想起沪市弹吉他的男生的微博，想起苏建国那件磨破袖口的蓝布衫——她不能失去现在的一切，不能让那些期待她的人失望，更不能赔那笔天文数字的违约金。
“我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妥协的疲惫，“我可以去见张导，但我有条件——剧本里不能有太多乡村生活的细节，造型不能太土，拍摄地点不能选在像青山村那样的地方。”
娥姐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对嘛。放心，这些我都会跟剧组沟通好。你现在要做的，是调整好状态，下午三点见张导，别出岔子。”
说完，娥姐拿起剧本走出了房间，门被轻轻带上，客厅里只剩下苏念一个人。她走到茶几前，拿起那份《山坳里的光》剧本，翻到女主和孩子们在稻田里玩耍的描写，指尖划过那些文字，心里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
这时，手机响了，是陈曦发来的微信：“念念，我刚拍完戏，买了你最爱吃的草莓蛋糕，现在在你酒店楼下，能下来见一面吗？”
苏念看着微信，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却又立刻被恐慌取代。她现在穿着礼服，妆容精致，像个完美的海外千金，可陈曦要是上来，看到她房间里的剧本，看到她眼底的疲惫，会不会察觉出什么？
她回复：“我现在有点忙，在和导演谈剧本，你把蛋糕交给前台吧，我晚点下去拿。”
发送成功后，她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走到衣帽间，换上了一件白色的真丝睡袍。睡袍很软，裹在身上却没带来丝毫温暖，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底有淡淡的青黑，哪里还有半点海外千金的精致？
没过多久，小林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蛋糕盒，还有一个纸袋子：“念姐，陈曦哥让前台送上来的，除了草莓蛋糕，还有这个——说是粉丝送他的特产，让他转交给你尝尝。”
苏念接过蛋糕盒，打开一看，是她最爱吃的草莓蛋糕，上面还插着一个小牌子，写着“念念加油”。她的心里暖暖的，可当她拿起那个纸袋子时，手指却突然僵住了——袋子里装的是一包包柿饼，包装纸上印着“青山村特产”西个大字。
青山村。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炸得苏念脑子发懵。她几乎是立刻把纸袋子扔在地上，柿饼撒了一地，红色的果肉滚到地毯上，像极了小时候林秀琴给她晒的柿饼。
“念姐！你怎么了？”小林吓了一跳，赶紧蹲下身捡柿饼。
“别碰！”苏念的声音带着惊慌，“把它们扔了，立刻扔了！”
小林愣住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柿饼，不解地看着苏念：“这是青山村的柿饼，听说很好吃，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吃吗？”
“我现在不喜欢了！”苏念的声音提高了些，眼里满是慌乱，“我对这个过敏，吃了会起疹子，你赶紧把它们扔了，别让我再看到！”
小林虽然疑惑，但还是听话地把柿饼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做完这一切，她看着苏念苍白的脸，小心翼翼地问：“念姐，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温水？”
“不用了，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苏念摆摆手，声音里带着疲惫。
小林点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苏念走到垃圾桶前，看着里面的柿饼，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怎么会对柿饼过敏？小时候，林秀琴每年都会给她晒很多柿饼，她总是揣在口袋里，饿了就吃一个，甜得发腻。可现在，她却要谎称过敏，把这份带着家乡味道的礼物，扔进垃圾桶。
她拿起草莓蛋糕，挖了一大勺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却没驱散心里的苦涩。她想起陈曦送柿饼时的心意，想起粉丝的热情，想起青山村的日子，心里像被无数根针在扎。
这时，手机响了，是娥姐打来的：“念念，张导那边临时改了时间，下午两点就见面，你赶紧准备一下，化妆师十分钟后到。对了，我刚收到消息，《山坳里的光》的拍摄地点定在了邻省的一个古村落，环境很好，很有‘文艺气息’，不会有你担心的乡土气息。”
苏念挂了电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泪还挂在脸颊上。她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走到化妆台前坐下。她知道，她必须振作起来，必须扮演好海外千金的角色，必须拿到那个角色，拿到好莱坞的试镜机会，才能保住现在的一切。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刻意回避乡土气息的同时，远在青山村的县医院里，林秀琴正躺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照片——照片上是小时候的苏念，手里拿着一个柿饼，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林秀琴用粗糙的手指着照片，眼里满是思念，却不知道她的女儿，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酒店里，把她最爱的柿饼，扔进了垃圾桶。
化妆师很快就到了，开始给苏念化妆。苏念闭着眼，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心里却在反复默念着娥姐教她的话：“我的父母是海外生意人，我从小在海外长大，我是完美的海外练习生……”
她以为这样就能把乡土记忆彻底压下去，却不知道那些记忆，早己像种子一样，在她心里扎了根，只要遇到一点阳光雨露，就会疯狂生长。
下午两点，苏念准时出现在酒店的会议室里。张导己经在等着了，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衬衫，手里拿着《山坳里的光》剧本，见苏念进来，笑着起身：“苏念小姐，久仰大名，很高兴能和你见面。”
“张导您好，我也很荣幸能有机会和您合作。”苏念伸出手，脸上扬起标准的微笑，声音温柔又得体。
坐下后，张导翻开剧本，指着其中一页说：“苏念小姐，我很欣赏你的演技和流量，但这个角色需要演员有一定的生活体验，你从小在海外长大，对乡村生活可能不太熟悉，你觉得你能演好这个角色吗？”
苏念的心里一紧，却立刻镇定下来，按照娥姐教她的说辞回答：“张导，虽然我从小在海外长大，但我一首很关注国内的乡村教育，也看过很多相关的纪录片。我觉得演员的职责就是塑造不同的角色，我相信通过我的努力，一定能演好这个乡村教师。”
张导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很好，有这份决心就好。我们这个剧本，除了感人的故事，还很注重细节，比如乡村的生活场景、人物的方言口音，这些都需要演员去体验和学习。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会安排你去拍摄地体验生活，你觉得可以吗？”
体验生活？苏念的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邻省的古村落，想起那里的泥土路、老房子，想起可能遇到的、和青山村相似的场景。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却还是强装镇定地说：“当然可以，我很期待去体验生活。”
张导笑了，满意地合上剧本：“那就好，我们后天就出发去拍摄地，希望你能尽快融入角色。”
离开会议室后，苏念的腿都软了，小林赶紧扶住她：“念姐，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白？”
“我没事。”苏念摇摇头，声音里带着疲惫，“后天去拍摄地，你帮我准备一些东西——防晒霜、驱蚊水，还有，多带几件精致的衣服，别让我穿那些粗布衣服。”
小林点点头：“好的，念姐，我会准备好的。”
苏念回到房间，瘫坐在沙发上。她知道，她逃避不了了，她必须去那个古村落，必须面对那些乡土场景，必须扮演好一个她根本不了解的乡村教师。可她心里的恐慌却越来越强烈，她怕自己会在拍摄现场失控，怕自己会想起太多真实的记忆，怕那个完美的海外千金人设，会在泥土的气息里，彻底崩塌。
她拿起手机，想给陈曦发个微信，想告诉他自己的恐慌和不安，可手指悬在屏幕上，却迟迟按不下去。她不能告诉陈曦，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秘密，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最终，她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阳光很刺眼，却照不进她心里的阴暗角落。她知道，她己经走得太远了，远到再也回不去那个充满废品站气味和养父母温暖手掌的家，远到只能在虚假的人设里，一步步沉沦。
可她不知道的是，命运的齿轮己经开始转动，那些她刻意回避的乡土气息，那些她拼命掩埋的真实记忆，很快就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回到她的生命里，将她从浮华的深渊里，一点点拉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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