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的阳光把废品站烤得发烫，旧塑料瓶在车斗里反射出刺眼的光，苏念蹲在墙角，正把一摞旧书往蛇皮袋里塞。她刚满十八岁，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白色T恤，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两个小洞，头发用一根黑色皮筋扎在脑后，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念安，歇会儿再弄吧，看这汗流的。”苏建国推着三轮车从外面回来，车斗里装着半车废纸箱，他把车停在树荫下，从布褂口袋里掏出一瓶冰镇汽水，拧开盖子递过去，“刚在村口小卖部买的，快喝点凉的。”
苏念接过汽水，仰着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不少暑气。她抹了抹嘴角的水珠，笑着说：“没事爹，这点活儿不累，早点收拾完咱们就能回家了。”说着又要伸手去搬书，手腕却被一只突然伸过来的手轻轻按住。
“小姑娘，这么能干？”
苏念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对方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衬衫领口系着条纹领带，与周围满是灰尘的废品格格不入。男人手里提着个黑色公文包，皮鞋擦得锃亮，连鞋底都没沾半点尘土，一看就不是村里或附近收废品的人。
“您是？”苏念往后退了半步，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旧书，眼神里带着警惕。
苏建国也快步走过来，挡在苏念身前，眉头皱得紧紧的：“这位先生，您找谁？我们这儿是废品站，没什么值钱东西。”
“您别紧张，我没有恶意。”男人笑着递过来一张名片，指尖修剪得干净整齐，“我叫周明，是星耀娱乐的艺人发掘总监。我刚才路过这儿，看见这位小姑娘在整理旧书，侧脸和身形条件都特别好，还有股韧劲，想跟您聊聊。”
苏建国接过名片，上面印着“星耀娱乐”西个烫金大字，还有周明的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他没读过多少书，却也知道“娱乐公司”“艺人总监”这些词，和电视里那些唱歌跳舞的明星有关。他转头看了眼苏念，女儿正睁着大眼睛盯着周明，眼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知道，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唱歌，墙上贴的明星海报，到现在都没舍得撕。
“您找我们，是想让念安……当明星？”苏建国的声音有点发颤，手里的名片被捏得发皱。
“是有这个想法。”周明点点头，目光落在苏念身上，“我刚才观察了她一会儿，不仅外形条件好，做事还认真，这在年轻人里很难得。我想邀请她去我们公司试镜，要是合适，我们可以签下她，专业培养她成为艺人。”
“试镜？当艺人？”苏念的心跳突然加快，她攥着旧书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就像电视里那些唱歌跳舞的明星一样吗？”
“对，不仅能唱歌跳舞，还能拍戏、上舞台。”周明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诱惑，“只要你有天赋、肯努力，将来说不定能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不用再跟着父母在废品站受累。”
苏念的眼睛亮了，像盛满了星光。她转头看向苏建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家里的条件，也知道当明星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像个遥不可及的梦。
苏建国看着女儿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对周明说：“先生，这事太大了，我们得回家跟孩子她娘商量商量。您看……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我们商量好了再给您回电话？”
“当然可以。”周明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便签纸，写下自己的手机号，“不过我有件事，想单独跟您和您爱人谈谈，关于孩子的未来，很重要。”他的目光扫过苏念，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最好别让孩子听见。”
苏念心里咯噔一下，刚涌起的期待淡了些。她看着苏建国，小声说：“爹，那我先去那边收拾废瓶子，你们聊。”不等苏建国回应，就抱着怀里的旧书，快步走到了废品站另一头的树荫下，却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周明等苏念走远，才压低声音对苏建国说：“苏先生，实不相瞒，艺人这行看着光鲜，其实竞争特别激烈。观众喜欢的是完美的形象，要是艺人的家庭背景太普通，甚至……像你们这样是收废品的，很容易被同行攻击，也很难被大众接受。”
苏建国的脸色沉了沉：“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收废品的怎么了？干干净净赚钱，不偷不抢。”
“我不是贬低您的职业，是行业规则就是这样。”周明赶紧解释，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如果您同意让苏念去试镜，甚至将来签合同当艺人，有件事必须答应我——从现在起，苏念的家庭身份要严格保密。对外只能说，她是在城里长大的，父母是普通上班族，至于废品站、您和您爱人的真实职业，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苏念将来在公司认识的同事、朋友，甚至粉丝。”
“连念安自己也不能说？”苏建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她可以知道我们的约定，但在公众面前，必须按照我们给的‘人设’来回应。”周明说，“这不是要她忘本，是为了保护她。您想想，要是她刚有点名气，就被人扒出是废品站长大的，那些记者、网友会怎么说？说不定会把她说成‘卖惨博同情’，到时候不仅她的星途毁了，你们也会被骚扰。”
苏建国沉默了。他想起苏念贴在床头的明星海报，想起她每次看电视里的演唱会时，眼里藏不住的向往；可他又想起林秀琴每天凌晨就起来给苏念做早饭的样子，想起自己骑着三轮车，载着苏念去镇上上学的日子——这些都是他们一家人最珍贵的回忆，难道为了所谓的“星途”，就要把这些都藏起来，甚至当成不能说的秘密？
“我得跟孩子她娘商量。”苏建国的声音哑得厉害，他转头看向废品站另一头的苏念，女儿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废塑料瓶，却没动，显然是在偷偷听他们说话。
周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嘴角勾了勾：“苏先生，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苛刻，但这是苏念能抓住的最好机会。她有天赋，不该被出身困住。您和您爱人辛苦一辈子，不也是想让孩子过得好点吗？”
这时，林秀琴提着个竹篮从家里赶来，篮子里装着刚蒸好的玉米。她看见苏建国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一起，脸色不太好看，赶紧快步走过来，用手语比划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建国拉着她走到一边，把周明的身份、来意，还有那个“保密家庭身份”的要求，一一用手语比划给她看。林秀琴的脸色渐渐变了，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苏念，又回头看了看周明，眼里满是犹豫和不舍——她虽然不能说话，却比谁都清楚，这个家虽然不富裕，却是苏念最温暖的港湾，要是连这个港湾都要被藏起来，女儿会不会觉得，他们是她的拖累？
“两位可以再想想，但我时间有限，最多等你们三天。”周明走过来，语气带着催促，“要是同意，就打我电话，我安排试镜；要是不同意，就当我没来过，以后苏念可能再也没这样的机会了。”
说完，他又看向苏念，露出温和的笑容：“小姑娘，我很看好你，希望能在公司见到你。”然后转身，踩着平稳的步伐离开了废品站。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土路尽头，苏建国和林秀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沉重。苏念提着个装满废塑料瓶的袋子走过来，小声问：“爹，娘，刚才那位叔叔跟你们说什么了？是不是……我不能去试镜？”
苏建国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女儿的手因为搬废品，掌心磨出了几个小小的茧子，却很温暖。他张了张嘴，想说“咱们不去了，在家好好过日子”，可看着女儿眼里的期待一点点黯淡下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林秀琴蹲在苏念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用手语比划着：“不是不能去，是爹和娘要好好想想。念安想当明星吗？”
苏念用力点头，眼泪差点掉下来：“想！我从小就想！可是……是不是因为我们家是收废品的，那位叔叔不愿意带我去？”
“不是！”苏建国赶紧打断她，声音有点急，“是那位叔叔说，当明星要先保密家庭情况，不是因为咱们家不好，是……是行业规矩。”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含糊地说，“爹和娘商量一下，肯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天下午，一家三口没再收拾废品，早早回了家。晚饭时，苏念扒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筷子，眼神时不时瞟向苏建国和林秀琴，却没敢再问。林秀琴给她夹了块排骨，用手语比划着：“多吃点，不管怎么样，娘都支持你。”
晚上，苏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听见隔壁房间传来苏建国和林秀琴的声音，虽然很小，却能隐约听见苏建国的叹气声和林秀琴偶尔发出的“啊、啊”声。她知道，父母在为她的事为难，心里又酸又涩——要是自己没那么想当明星就好了，这样父母就不用这么纠结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房门被轻轻推开，林秀琴走了进来。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她走到床边，蹲下身，静静地看着苏念，眼里满是温柔和不舍。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苏念的头发，用手语比划着：“念安，娘想好了，你去试镜吧。只要你能实现梦想，娘什么都愿意。”
苏念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抱住林秀琴的脖子，哽咽着说：“娘，对不起，让你和爹为难了。我要是当了明星，一定会好好孝顺你们，绝不会忘了你们的。”
林秀琴拍了拍她的背，眼里也泛起了泪光，却笑着用手语比划：“娘相信你。”
第二天早上，苏建国对苏念说：“念安，爹和你娘商量好了，同意你去试镜。那位周总监说的保密的事，我们也答应了，但你要记住，不管将来怎么样，你永远是我们的女儿，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苏念用力点头，眼泪掉在衣襟上，却笑得很开心：“谢谢爹！谢谢娘！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苏建国给周明打了电话，周明在电话里很高兴，说这周末就安排试镜，让苏念好好准备一下，穿得干净得体些。挂了电话，苏建国从床底翻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他攒了好几年的积蓄，他数了数，递给苏念：“拿着，去镇上买身新衣服，试镜的时候穿。”
“不用！”苏念赶紧推回去，“我有衣服穿，不用买新的。”
“必须买！”苏建国把钱塞到她手里，语气很坚定，“咱们虽然要保密家庭情况，但也不能让城里的人看不起。买身新衣服，精神点，试镜才能有底气。”
林秀琴也点点头，用手语比划着：“听你爹的，去买身漂亮衣服。”
周六早上，苏念穿着一身新买的浅蓝色连衣裙，站在镜子前。裙子是在镇上服装店买的，简单却合身，衬得她皮肤白皙，眉眼清秀。苏建国骑着三轮车，载着她和林秀琴往村口走，周明己经在那儿等着了，身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苏念今天真漂亮。”周明笑着打开车门，“上车吧，咱们去公司试镜。”
苏念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往后退，心里既紧张又兴奋。她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林秀琴，林秀琴紧紧握着她的手，用手语比划着：“别紧张，娘相信你。”
到了星耀娱乐大楼，周明带着苏念去了练歌房，让她唱首歌试试。苏念深吸一口气，唱起了她最喜欢的那首《小星星》，声音清亮，带着少女的纯真。周明坐在旁边，一边听一边点头，眼里满是满意。
试镜结束后，周明对苏建国和林秀琴说：“苏念很有天赋，我们决定签下她，接下来会安排她进行专业培训。不过咱们之前约定的保密条款，要写进合同里，希望你们能遵守。”
苏建国点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他看着苏念兴奋地跟着工作人员去参观公司，心里暗暗祈祷：希望这个决定是对的，希望女儿能实现梦想，也希望……她永远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离开公司时，苏念坐在车里，手里拿着一份签好的试训合同，脸上满是憧憬。她转头看向窗外，城里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灯光璀璨，比村里的星星还要亮。她不知道，这份看似光鲜的机遇背后，藏着一个需要用无数谎言去维系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把她和她最爱的家人，推到命运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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