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水的灰布，沉沉压在老小区的楼顶上，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两盏，苏念牵着陈曦的手往上走时，脚步声在黑暗里撞出空荡荡的回响。她租住的公寓在六楼，推开门的瞬间，玄关处堆着的几个未拆快递盒倒了一个，露出里面娥姐刚寄来的名牌化妆品——那些瓶瓶罐罐闪着冷光，和墙上贴着的旧日历格格不入，日历停在2020年3月，页脚写着“爸，妈，勿念”。
“先进来坐。”苏念弯腰把快递盒扶起来，指尖碰到冰凉的包装盒时，下意识地缩了缩。她换鞋的动作很慢，帆布包放在鞋柜上，包带晃了晃，露出里面半露的相册角——那是她唯一敢带在身边的、关于青山村的东西。
陈曦跟着她走进客厅，目光扫过屋里的陈设：沙发是二手市场淘的，扶手上补着块格子补丁；茶几上摆着个搪瓷杯，杯身印着“青山村供销社”，杯沿有个小小的豁口；只有电视柜上的投影仪是新的，是娥姐为了让她“学习海外艺人仪态”买的。整个屋子像被硬生生劈成两半，一半是她拼命想摆脱的过去，一半是她勉强支撑的现在。
“你坐会儿，我给你倒杯水。”苏念转身走向厨房，刚拿起水壶，就听见陈曦在身后问：“那本相册是……”
她的动作顿住了，水壶里的水晃出来，溅在虎口上，烫得她轻轻“嘶”了一声。陈曦快步走过来，抓过她手里的水壶放在灶台上，拉着她的手放在水龙头下冲凉：“怎么这么不小心？”
冷水顺着指缝流下来，苏念却觉得心里发慌。她挣开陈曦的手，走到鞋柜旁拿起相册，指尖在磨白的塑料封皮上反复——她其实不想让陈曦看见这本相册，这里面藏着她最不敢示人的秘密，藏着她拼命想忘掉的、和养父母有关的日子。
“不是去年回村拍的，”苏念坐在沙发上，把相册放在膝盖上，却没翻开，“这是……2020年我刚签娥姐的时候，偷偷回村拍的。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们。”
陈曦在她身边坐下，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苏念深吸一口气，终于翻开了相册。第一页是林秀琴，她坐在院子里的石磨旁，手里攥着件没缝完的蓝色小褂子——那是给苏念做的，布料是她攒了半年鸡蛋钱买的。照片里的林秀琴头发还没全白，只是两鬓有些霜色，她抬头看向镜头时，嘴角弯着，左手比了个“路上小心”的手势，可眼里却藏着不舍。
“那天我跟他们说，要去城里打工，赚大钱给他们盖新房子。”苏念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照片里的人，“我没敢说我要当明星，没敢说娥姐要给我编新身份。我妈好像知道我要走很久，连夜给我缝了这件小褂子，塞给我时，手里还攥着个布包，里面是她炒的南瓜子。”
她翻到下一页，是苏建国。他站在废品站门口，手里拎着个旧铁皮桶，桶里装着刚捡回来的塑料瓶。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领口磨破了边，却笑得很开心，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我爸那天特意洗了澡，换了新衣服，说要送我去镇上坐车。路上他一首跟我说，‘城里不比家里，受了委屈就回来，爸养得起你’。可我那时候满脑子都是娥姐说的‘明星梦’，根本没听进去。”
相册最后一页是张全家福，是村里的小学老师帮忙拍的。苏念站在中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粉色T恤，是她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苏建国站在她左边，粗糙的手掌刚碰到她的肩膀，又悄悄缩了回去，好像怕弄脏她的衣服；林秀琴站在右边，手里拿着那个装南瓜子的布包，正往苏念口袋里塞，脸上带着期待的笑。照片右下角用铅笔写着：“念丫头十八岁，要去城里啦。”
“这是我们唯一一张全家福。”苏念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苏建国和林秀琴的脸，眼泪掉了下来，“我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娥姐说，我要是想当明星，就不能和他们联系，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出身。她说，‘你的养父母会毁了你的前途’。”
陈曦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伸手抱住苏念，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所以你这两年，一首没跟他们联系？”
苏念点了点头，眼泪浸湿了陈曦的衬衫：“我不敢。每次想给他们打电话，都怕娥姐发现；每次看到村里张婶发来的微信，说我妈又咳嗽了，说我爸的腰更弯了，我都只能假装没看见。我甚至……甚至换了手机号，让他们找不到我。”
她突然推开陈曦，双手捂着脸，声音里充满了愧疚：“我是不是很自私？他们把我从垃圾堆里捡回来，养我十八年，我却为了自己的前途，跟他们断了联系。我上次在电视上看到他们，是村里的采访，我爸说‘我女儿在城里挺好的，不用惦记’，可他眼里的失落，我看得清清楚楚。”
陈曦重新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温柔却坚定：“你不是自私，你只是被娥姐逼得没了办法。现在你想通了，就还来得及。我们可以联系他们，告诉他们你很好，告诉他们你很想他们。”
“来不及了。”苏念摇着头，眼泪掉得更凶了，“你看。”她伸手拿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开机后，屏幕上立刻弹出几十条推送，最上面的一条标题赫然是——“新晋艺人苏念身份成谜：海外练习生实为农村弃婴，疑是完美世家千金”。
陈曦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拿过手机，点开那条新闻。新闻里不仅配了苏念和朴素妍的对比照，还扒出了青山村的地址，甚至放了一张苏建国在废品站工作的照片，照片下面写着：“苏念生父疑似为废品站经营者，其母为哑女，与苏念对外宣称的‘海外生意人父母’大相径庭。”
评论区己经炸了锅：“我的天！这反差也太大了吧！”“原来一首在撒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完美世家千金是假的，海外练习生也是假的，那她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人留言：“有没有青山村的网友？求扒苏念养父母的真面目！”
“他们会看到的……他们肯定会看到的。”苏念的声音带着绝望，“我爸现在肯定在废品站里，被村里人围着问；我妈肯定在家里哭，她那么好面子，怎么受得了别人这么说她。”
她猛地站起来，想去拿帆布包：“我要回去！我要回青山村！我要跟他们解释！”
“念念，你冷静点！”陈曦拉住她的胳膊，“现在网上全是记者，你要是回去，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大，对你爸妈更不好。”
“那我怎么办？”苏念看着陈曦，眼里满是无助，“我不能让他们受这种委屈！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撒谎，是我不该跟他们断了联系！”
就在这时，苏念的手机响了，是娥姐打来的。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眼里闪过一丝恨意，按下了接听键。
“苏念！你到底在搞什么？”娥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明显的怒气，“我不是让你跟朴总认亲吗？你为什么不同意？现在好了，新闻都爆出来了，你要是再不听话，就等着被全网封杀吧！”
“是你！是你把新闻放出去的！”苏念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充满了愤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把我爸妈卷进来？”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娥姐的声音拔高了半分，“要是你早点听我的，认了朴总当妈，现在就是‘完美世家千金认亲’的佳话，哪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苏念，我最后跟你说一次，明天见了朴总，必须认亲，否则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说完，娥姐就挂断了电话。苏念握着手机，身体不住地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她知道娥姐说到做到，要是她不同意认亲，娥姐真的会毁了她。可她也知道，她不能认亲，不能背叛养父母——他们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她的根。
“陈曦，我该怎么办？”苏念看着陈曦，眼里满是绝望，“我要是认了朴总，就对不起我爸妈；要是不认，我就会身败名裂，甚至连给我妈治病的钱都没有了。”
陈曦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念念，别害怕。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陪着你。我们可以不用听娥姐的，也不用认朴总，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圈子，回到青山村，陪着你爸妈过安稳的日子。”
“可是……”苏念犹豫了，她想起了林秀琴的咳嗽，想起了苏建国的腰伤，“我爸妈需要钱治病，我不能让他们再受苦了。”
“钱的事我们可以想办法。”陈曦说，“我可以努力工作，我们可以一起赚钱，不一定非要当明星才能给他们好日子。念念，你要记住，真正的好日子，不是靠名气和财富堆出来的，是靠一家人在一起的温暖。”
苏念看着陈曦坚定的眼神，心里的绝望渐渐消散了。她想起了相册里那张全家福，想起了苏建国粗糙的手掌，想起了林秀琴温暖的怀抱。她知道，陈曦说得对，真正的好日子，是和养父母在一起的日子。
“好。”苏念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坚定，“我们离开这个圈子，回青山村。我要陪着我爸妈，给他们做饭，给他们洗衣服，弥补这两年的亏欠。”
陈曦笑了，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好，我们回青山村。”
就在苏念和陈曦决定回青山村时，完美世家的总裁办公室里，朴素妍正看着林薇递来的调查资料，眉头紧锁。资料上详细记录了苏念这两年的生活：她签了娥姐的经纪公司，被包装成海外练习生，从未回过青山村，甚至换了手机号，和养父母断了联系。
“她竟然这么对她的养父母……”朴素妍的声音带着几分失望，“他们可是把她从垃圾堆里捡回来，养了她十八年啊。”
“朴总，您别太失望了。”林薇说，“苏念小姐可能也是被娥姐逼的，她毕竟还年轻，容易被名利迷惑。”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不该这么做。”朴素妍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丝坚定，“林薇，你帮我安排一下，明天我要去见苏念。我要问问她，她的良心在哪里，她的养父母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
“朴总，您要不要先见见苏念的养父母？”林薇建议道，“他们现在可能也很担心苏念，您去见见他们，或许能了解更多情况。”
朴素妍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你先安排我去见苏念的养父母，然后再安排我见苏念。我要让她知道，不管她是不是我的女儿，她都不能忘本，不能对不起那些爱她的人。”
林薇点了点头：“好的朴总，我马上去安排。”
林薇走后，朴素妍拿起桌上的照片——那是苏念的全家福，是林薇从网上找到的。她看着照片里苏念笑得灿烂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苏念会不会认她，不知道苏念会不会悔改，可她知道，她必须去见苏念，必须让她明白，亲情比名利更重要，养育之恩比血缘更珍贵。
而在江城县青山村，苏建国正坐在废品站的小屋里，手里拿着个旧手机，屏幕上是张婶发来的新闻链接。他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文字，却认得照片上的苏念，也认得旁边的朴素妍。他皱着眉，把手机递给坐在旁边的林秀琴，用粗糙的手指了指苏念的照片，又指了指朴素妍的照片，嘴里嘟囔着：“这咋回事啊？念念咋跟这个女人扯到一起了？她不是在城里打工吗？咋成明星了？”
林秀琴接过手机，看着照片上苏念和朴素妍相似的脸，眼睛突然红了。她放下手机，拉着苏建国的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着：“念念，受苦了。”
苏建国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口，望着村口的方向——那里是苏念离开时走的路，他不知道苏念什么时候能回来，却知道他会一首在这里等她，等他的念念回家，等她告诉自己，她没有忘本，没有忘记他们。
夜色越来越浓，城市和乡村的灯光遥相呼应，连接着苏念的过去和现在，也连接着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一边是给了她生命的亲生母亲朴素妍，一边是给了她十八年疼爱的养父母苏建国和林秀琴。而苏念还不知道，一场关于亲情、救赎和悔改的相遇，即将在她的生命里上演，让她明白，不管走多远，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根，不能忘了那些爱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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