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村的晨雾还没散，像层薄纱裹着土坯房的烟囱，苏念蹲在灶台边烧火，看着火苗舔着锅底，把林秀琴的影子映在土墙上映得忽高忽低。林秀琴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攥着块粉色粗布，穿针引线时，指尖总不自觉往鬓角凑——她左眼有点花，是2002年生娃时落下的病根。
“妈，您别缝了，我这衣服还能穿。”苏念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啪”地跳了下，锅里的红薯粥冒起白汽。林秀琴没抬头，只是把针脚缝得更密了些，布角绣着的半朵向日葵，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
“让她缝吧，你妈这手艺，当年可是村里最好的。”苏建国扛着锄头从院里进来，裤脚沾着露水，他把锄头靠在墙根，凑到灶台边闻了闻，“真香，还是你妈熬的红薯粥对味儿。”
这话像打开了话匣子，苏建国坐在灶边的石头上，看着林秀琴手里的布，声音轻了些：“2002年元旦那天，下着雪，你妈就是在这屋里生的咱们闺女。我请了村里的王接生婆，烧了两盆炭火，屋里还是冷得慌。孩子刚落地时哭了两声，后来就没气了，小得像只小猫，裹在你妈陪嫁的红布里，还没焐热就走了。”
苏念烧火的动作顿了顿，火苗燎到了柴火棍，她赶紧往后缩手。这些事她听村里老人提过，却从没听苏建国说得这么细——以前她总怕戳痛养父母，从不敢多问，现在才知道，他们藏在心里的疼，比她想的要深得多。
“那天你妈抱着红布哭，哭到后半夜，嗓子突然就发不出声了。”苏建国抹了把脸，像是在擦看不见的泪，“我以为她这辈子都缓不过来了，第二天一早，想着去县城给她抓点安神的药，刚走到村口，就看见县医院的救护车往村里开——后来才知道，是邻村有人难产。我跟着去凑了个手，帮着抬担架，完事往外走时，听见后门垃圾站有哭声。”
他转头看向苏念，眼里闪着光：“扒开堆着的药盒和绷带，就看见你裹在破针织毯里，小脸冻得发紫，怀里还塞着张写着‘2002.1.1’的纸条。毯角那半朵向日葵，跟你妈给咱们闺女绣的肚兜图案一模一样。我当时就想，这是老天爷可怜咱们，把你送来了。”
林秀琴刚好缝完最后一针，把布递到苏念手里——是件小外套，领口绣着完整的向日葵，针脚比刚才稳了不少。她拉着苏念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念念，命。”
苏念把外套贴在胸口，暖得发烫。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林秀琴总爱绣向日葵，为什么苏建国总把“老天爷可怜咱们”挂在嘴边——她不是没人要的孩子，是这对夫妻在失去亲生女儿后，从寒风里抢回来的命，是他们用十八年光阴，一点点焐热的宝贝。
“轰隆隆——”院外传来汽车引擎声，苏念抬头往门口望，只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篱笆外，车窗贴着深色膜，只能看见后座坐着个人，身影挺得笔首，像是在往院里看。
“是朴素妍。”陈曦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刚买的豆腐，轻声对苏念说，“她没下车，就坐在车里看着呢。”
苏念的心跳猛地加快，手里的外套差点掉在地上。她想起朴素妍视频里的样子，想起那个装着就诊卡的信封，还有昨天电话里她温柔的声音。可看着身边低头擦灶台的林秀琴，看着蹲在灶边添柴的苏建国，她怎么也挪不开脚步——这里才是她的家，眼前这两个人才是她的亲人。
“爸，妈，我去跟她说清楚。”苏念咬了咬唇，刚要起身，就被林秀琴拉住了手。林秀琴摇了摇头，往她手里塞了个热红薯，又指了指锅里的粥，眼里满是笃定——像是在说，不管外面是谁，先吃了早饭再说。
苏建国也点了点头：“饭得吃热的，有啥话，等吃饱了再说。她要是真心想认你，就不会在乎这一会儿；要是不真心，你就算跑出去见她，也没用。”
苏念接过红薯，咬了一口，甜香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眼泪却差点掉下来。她知道，养父母是怕她受委屈，怕她在亲生母亲面前不知所措，所以才用最朴素的方式，给她底气。
而车里的朴素妍，看着院里的场景，指尖紧紧攥着衣角。她看见林秀琴给苏念递红薯，看见苏建国帮苏念拍掉身上的柴火灰，看见他们三人围在灶台边，蒸汽模糊了窗户，却挡不住那股子热乎劲儿——那是她从未给过苏念的，也是她永远无法弥补的家常。
“朴总，咱们要下车吗？”林薇坐在副驾上，轻声问。
朴素妍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了，咱们走吧。”她怕自己一下车，就会打破这份平静，怕苏念会因为她的出现，为难地红了眼眶，更怕自己会忍不住，问出那句“你能不能跟我走”。
车子缓缓驶离篱笆外，朴素妍回头望了一眼，看见苏念正趴在窗户上，往这边看。她赶紧别过脸，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林薇递上纸巾，轻声说：“朴总，您别太难过了。苏念小姐能在这样的家里长大，是她的福气。您要是真想对她好，就慢慢来，别逼她。”
朴素妍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我知道。我只是……有点羡慕。羡慕林秀琴能陪她吃十八年的热早饭，羡慕苏建国能陪她烧十八年的灶台，羡慕他们能参与她生命里的每一个平常日子。”
车子驶进县城时，朴素妍突然说：“林薇，你去安排一下，把县城最好的中医请到青山村，给林秀琴看看嗓子。还有苏建国的腰，也找个专家看看，费用全由我来出。别说是我安排的，就说是村里的公益项目。”
“好的朴总。”林薇立刻拿出手机联系医生。
朴素妍看着窗外的街景，心里突然想起二十三年前的那个清晨。她在医院病房里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刘翠兰凑过来看，笑着说：“这孩子真可爱，以后肯定有福气。”当时她还笑着道谢，现在才知道，刘翠兰的笑容里藏着多么恶毒的算计——她偷走了她的女儿，却让另一个女人，用十八年的爱，把她的女儿养得这么好。
她拿出手机，翻出刘翠兰的照片——女人穿着华丽的礼服，站在杭州的豪宅里，身边是她的丈夫和一双儿女，笑得春风得意。朴素妍的指尖在屏幕上用力戳了戳，心里充满了愤怒：刘翠兰用她女儿的人生换来了富贵，却让两个善良的人承受了丧女之痛，还把她的女儿遗弃在垃圾站，这样的人，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过着好日子？
“林薇，”朴素妍突然开口，“查一下刘翠兰的丈夫王建林，看看他的公司有没有违法违规的地方。我不能让刘翠兰就这么逍遥法外，她欠苏念的，欠苏建国夫妇的，必须还。”
林薇愣了愣，随即点头：“好的朴总，我马上去查。”
车子继续往前开，朴素妍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心里暗暗发誓：她一定要让刘翠兰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一定要让苏念和她的养父母过上好日子，一定要弥补这二十三年来的亏欠。
而此时的青山村小院里，苏念正帮林秀琴洗碗。林秀琴站在旁边，用手语比划着，教她怎么把碗洗得更干净。苏建国坐在院里的小马扎上，修理着苏念小时候骑过的自行车，阳光落在他的白发上，泛着银光。
陈曦靠在篱笆上，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苏念心里还有纠结，还有不安，但只要有这对养父母在，有这个家在，她就永远不会迷路。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村里的张婶提着个篮子走进来，笑着说：“建国，秀琴，县里来了个中医队，说是给村里老人免费看病，我来喊你们去看看。”
苏念愣了愣，心里突然想起朴素妍。是她安排的吗？还是真的是村里的公益项目？她抬头往村口望，黑色轿车早己不见踪影，只有晨雾慢慢散去，露出远处的青山，绿油油的，像极了她小时候画在作业本上的样子。
林秀琴拉着她的手，往院外走，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眼里满是期待。苏念笑了笑，握紧林秀琴的手，跟着她往村里走。不管是谁安排的，只要能让养父母身体健康，她就感激。至于她和朴素妍之间的事，她想，或许真的可以慢慢来，等她再多点勇气，等她能坦然地告诉朴素妍：“我很感谢你给了我生命，但我更感谢我的养父母，给了我活下去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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